「章六」

月華初升，阿便駕著馬車，緩緩行在一道燈紅酒綠的夜街之中，兩旁歌樓舞院，各式花燈高照，華衣錦緞的人們嬉笑往來，熙熙攘攘……

「阿便，得再快些！」

車內傳來尚千水的聲音。

「少主，這街上人太多，馬車快不了。」

「就停在路邊吧，我可以自己走過去。」說著，尚千水挽起一身華美艷麗的衣袍，準備步下馬車。

「少主，這樣不好……」阿便勸道，「我儘力趕快些，請回車裡再待會。」

…………

這座嫣香繁華的夜市名為『縱情鄉』，圍山而建，倚河為界，獨據一方。白天來看，此地不過是片關門閉戶的寥城，然而當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便會煥然呈現出另一派燦爛景緻。

煙花在夜空盛開著萬紫千紅，照下一片片光醉迷離。那波光粼粼的月潭之上，築有數座華麗得令人驚嘆的巨大瑤台。曼妙嬈嬈的佳人在台上翩翩起舞，綾波水袖，羽紗霓裳。

尚千水望向遠處一座花燈升照的白玉瑤台，焦急地道，「不好啦，我要遲了！」

正想跳出車廂，不料肩膀被只大手按住，把他整個揪了回去！

「遲了就遲了。」

「不行啊止棄，我接了約的，遲了要賠錢！」

「賠錢就賠錢。」

「止棄！」

「幹嘛？」

「放開我啦！」

「不放。」

尚千水掙不開他，只得胡亂反抗，兩人於是又相互較起勁來，弄得車廂左搖右晃的，從外面看還挺激烈的樣子，惹來不少或疑或羨的目光……

阿便埋頭只當不見不聞，揚鞭駕馬車拐入一處支巷，盼著能快些把少主送至買笑樓。

「那買笑樓是什麼地方？」

車廂里，高止棄揪著尚千水問。

「也叫『薔薇樓』。」

「不管它叫什麼樓，你說要去那『打工』，到底怎麼回事？」

「事情說來話長，等我回來了再向你解釋，好不好？」

「不好！」

高止棄覺得頭痛，原以為這呆瓜肯答應自己了，就可以馬上和他打架，哪知突然又弄出了個莫名其妙的薔薇樓！還說那樓主是他的『娘親』，儘管平日不能離開尚水宮，卻特允他可在月夜之期到樓中跳舞，好掙錢自供自足！

什麼鬼……

看著高止棄越發深霾的臉色，尚千水抱球低道，「止棄，我答應你，明日一早就和你打架。」

「不！」高止棄堅決道，「要先解決今晚的問題！」

「今晚有什麼問題？」尚千水眨了眨眼睛。

高止棄深吸一氣，眉宇深蹙的把他從頭到腳掃了遍……

金簪墜珠，繁花艷裳，雪脂嫣唇，容恣嬌麗。

如此打扮的尚千水不盡難看，然而若要他作個選擇，便是更喜歡那身水藍輕衣，柔軟乖俏的模樣……

「止棄？」

見他看著自己出神，尚千水小心地喚了聲。

高止棄斂回目光，佯樣咳了聲，「呃，剛才說到哪？」

「你說要解決問題……」

高止棄一拍大腿，「對，問題！」

只見他伸出雙臂，一把摁住尚千水的肩膀，讓他與自己面對面正視。

尚千水微微一顫，緊張道，「這，做什麼……」

高止棄暗自強抵著他身那股冽冽透骨的寒氣，定聲問道，「你真是尚水宮少主，尚千水？」

「你真是大混蛋，高止棄。」尚千水答道。

「很好……」高止棄一笑，又問，「那今晚你是無論如何也要到那個買笑樓里跳舞？」

「是薔薇樓。」

「可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

「掙錢還你。」

高止棄眯眼，手勁加了些力度，「還有別的理由？」

尚千水甩肩掙了掙，只道，「止棄，先放開……」

「你能給我一個真正的理由，我就放開。」

「唔……」

尚千水抿著唇，又倔地掙了幾下，那簪上墜珠的光影映落在粉脂淡抹的臉龐，搖搖曳曳……

高止棄一嘆，柔聲道，「千水，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我……」

兩片含過胭紙的薄唇張了又闔，闔了又張，話已幾欲出口，卻始終猶豫。

見著，高止棄不由自主地捏住了他下顎……

驀地，尚千水抬起頭道，「我想跳舞！」

「什麼？！」沒有聽清似的，高止棄當場愣住。

此時，車外傳來了阿便的喊聲，「少主，我們到了！」

聞聲，只趁高止棄還在發愣，尚千水連忙脫身跳下馬車，全然不管不顧的往那薔薇樓里直奔了進去！

「少主？！少主！！」

阿便還想叮囑幾句，不料自家少主跑得飛快，怎麼喊也喊不回頭。

看著那抹漸漸隱沒於華燈之中的身影，高止棄在心咬了聲……

可惡！

。。。

薔薇樓，或稱之買笑樓，依山而立於縱情鄉最高處，亦是此地最宏偉華麗的一座舞樓。

是道：

臨潭水月玉瓊樓，金碧華燈琉璃酒，

雲岸仙境霓裳舞，花中薔薇笑風流。

如此地方，想必收的不會便宜……

高止棄在那金碧輝煌的大門前駐步停下，倒不是擔心付賬的問題，反之，他認為這地方格調高雅，往來無一不是風流才情，所以像那種亂砸銀子使喚他人的粗俗作風，估計會惹來貽笑，不好擺弄。

因此，他必須先想出一個辦法，一個能把尚千水從這地方揪走的辦法。

最簡單直接的：殺進去搶人。

然而這類生意場所想必養了不少高手，定不會任人胡鬧耍野。再說，他自己亦不認同這種做法。

或風度體面的：走進去問人？

但聽尚千水說過，一旦接了約的便不能缺場。那麼就算給他找到了，裡頭管事的估計也不肯放人。

高止棄托著下巴，在薔薇樓的大門前踱步來回……

這踱久了，自然會引人注意。此時，樓內一位年輕女子看到了他，走來道，「請問這位公子有何事？」

高止棄聞聲轉頭，只見身旁站著個容貌姣好的女子，優雅地對他施禮一笑。

於是，他亦不失風度的回以一禮，道，「遙聞月上仙歌，盼有幸步入天雲細賞。」

女子側頭，目光在他臉上轉了個圈，紅唇含笑，「小女子名喚十九笑，可為公子引天月？」

「十九笑？」

女子對他一笑，轉身挑起盞小花燈，以作引路。

「薔薇樓共有十層之高，每層景觀各異，且廂房多不勝數。至於樓內路徑複雜，請公子小心跟好我。」

高止棄以禮道，「多謝姑娘提醒。」

兩人由此穿過大門，從歡聲熱鬧的金碧大廳，一路走到風情雅緻的庭欄花園，其間還經過數座錯落有致的水榭亭台，風景可謂千變萬化，令人目不暇接。

「未敢問公子名號。」十九笑走在前方，手中花燈熒熒光亮。

「在下高止棄。」

高止棄徐步跟在她身後，發現這女子的左肩刺有一枚薔薇花，在那嫣紅的輕紗下若隱若現……

「高止棄？！」

忽聽對方念了自己名字，高止棄不禁詫異，「姑娘？」

只見十九笑連忙展開一把描花紙扇掩過半面，轉身盈盈一欠，「十九言出失禮，請高公子見諒。」

高止棄頓了頓，只道，「無礙，姑娘請起。」

十九笑緩緩抬起頭，目光在他眉宇間又轉過一圈，含笑道，「月潭就在這邊，高公子請。」

「有勞。」

兩人繼續走著，沿途花樹幽林，孔雀夜鶯，又見青石流水，錦鯉成群。不少年輕的才俊麗人遊玩於其間，撫琴傾歌，嬉語談笑，共進一席美宴。

然而這都沒什麼稀奇，真正吸引了高止棄注意的，是那些架於半空的長廊……

薔薇樓依山而立，沿山坡之勢延伸而上，每層築有獨立地基，其結構並不是高塔那般的逐層疊起，而更像梯田似的，一層又一層地分立於山間。正如十九笑所說，共有十層。

亦因如此，各層之間沒有交疊銜接，唯以架於半空的長廊相連。讓高止棄感覺有趣的是，那些長廊的地面竟會自行轉動！

「那是『渡雲梯』。」

十九笑細心與他解釋道，「不必腿腳功夫，只需安踏其上，便可帶你渡上另一重天雲。」

恰巧那觀望月潭的地方就在二層，十九笑便領他走到一處長廊的入口，「高公子可想親身一試？」

「姑娘知道這『渡雲梯』的內里玄機嗎？」

站在自會前行的地板上，高止棄甚覺有趣地問。

「是水車。」

「水車？」

十九笑提燈往前輕舉，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原來每座層樓的兩邊都築置了幾架巨大水車。山上河流湍湍，高地落差使水勢更猛，瀑布衝擊水車翻轉，帶動著結構相連的軸輪運作，由此讓鋪砌於長廊底部的方板得以轉動不停。

這種技術與灌溉之器頗有相似，卻又被運用得更為巧奪天工，精妙絕倫！

望著那悠悠轉動的巨大水車，高止棄腦中略有所思，只覺它們與尚水宮湖上所築的那批，有些巧同……

跟著又走過了一段九曲十八彎的迴廊後，十九笑提燈轉來與他一笑，道，「高公子，我們到了。」

高止棄聞言望去，迎面一陣歡呼之聲撲來，只見人們圍滿在形如鐮彎的廣闊露台上，正朝著環抱於其中的一座巨大瑤台熱烈鼓掌……

十九笑道，「此處『雲岸閣』，乃是觀賞月潭瑤台的最佳位置。」

瑤台為白玉所雕，圓如滿月。月潭清波粼粼，流光溢彩。是道：碧水映夜空，白玉化明月。

華燈千盞，煙花盛放，數十位貌若天仙的舞姬在月上傾姿漫舞，一幕水袖翻卷如雲浪，裙裳展綻如花芳，華麗絕艷的作秀，引來讚美無數。

高止棄站在露台僻處，往下望了會，轉身取出一錠銀子道，「謝姑娘引……？！」

他愣了愣，發現那女子已不在身旁。

她是何時離開的，高止棄並沒留意，只道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她左肩那枚薔薇刺印。待回神時，就見一位掌事裝扮的中年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公子來此是為賞月觀仙？」那位掌事問道。

「是的。」高止棄把銀子遞過給他。

掌事收過銀錠，微笑還禮，「若公子相中哪位仙子，可與我道。」

「哦，是麼？」高止棄英眉一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