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二十二」

臨近午時，烈日當空，艷陽高照，街上行人不多，大家都在茶館裡閑飲解暑，順帶聽說書人繪聲繪色地講述那段『高止棄與九十九美人』的傳奇故事……

是道，

原河八百里踏盡香塵，傾國回眸掀得翻雨覆雲，天仙下凡緣諾海誓山盟，人間幾許天轟地震！

所講就是：那個玉樹臨風的百通客棧高止棄，在原河九十九美人的狂熱追求下，踏平五十九座院子，摧毀八十七家戶鋪，撞穿一百零三棟樓房的轟烈過程！

除此以外，事中還有不少節外生枝的細節。比如，城內人滿為患，應接不暇，一日之中有數百家客棧酒樓斷水斷糧，大批茅廁盛情難載，坑中事物堆積如山無從處理，鄰近居民受擾嚴重之類……

當然，那些只為襯托而襯托，重頭大戲，定必就是那個不枉人間一趟的高止棄何以傾盡風流，化解一夜而生的九十九段愛恨情仇？？

又是道，

情到濃時情更濃，恨至深切便是愛。

愛恨難解世間情，唯將多情作無情。

那個三生有幸的男子啊，獨憑一身不羈放縱的無情，竟招架住了這浪滔天情劫！此能此耐，怎不令全城為之叫絕！

日落黃昏，人比花瘦。筵席終有散，與君臨別時，九十九位美人一人一句，對高止棄說了九十九遍……

多情，自古，空餘恨！

此恨！綿綿！無絕期！！

如此看來，高止棄與這九十九段愛恨，將永無絕期！

更且，這段傳奇已記錄在越良城百年大事之中，估計再傳唱個一百幾十年不成問題。

…………

「止棄，這故事的主角也叫高止棄，真巧？」

「嗯，很巧。我們走吧。」

尚千水還想繼續聽下去，可惜高止棄似乎沒那個耐心陪他，硬要把人搬走。

「是在說，一個男人與很多女人之間的感情嗎？」尚千水駐足在茶館門前，目光熠熠的往裡望，不肯挪步。

「你就這麼喜歡聽故事？」

尚千水告訴高止棄，他對『外面』的一切認知，都是從尚水宮的藏書故事裡看回來。

「止棄，我好羨慕他啊……」

「羨慕個啥？」

「他有那麼多女人……」

「……」

此時剛好有個花姑娘路過，高止棄趕忙把斗笠按低，只覺腹中有鍋液體在翻滾著……

鮑參翅肚縱然味美，一頓吃下百斤也教人作嘔。傾國傾城固然悅目，但這一下子來得太多，加之受寵若驚過度，害他現在看到女人……有些反胃！

不解高止棄那忽白忽青的臉色是為何，尚千水自個感嘆道，「有那麼多女人，他此生一定能擁有很精彩豐富的感情，真令人羨慕。」

「千水……」

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尚水宮少主，倔了性子時還挺難搬！

高止棄邊搬邊問，「你羨慕他有女人還是有感情？」

「啊，不是先有女人才有感情嗎？」

尚千水腳下紮根的不讓搬。

「感情這事，並不分男女。」

高止棄硬是要搬！

「可是，書里說的感情就是男人和女人。」

尚千水不願走，與高止棄相互較勁。

「你看書太少。」

或說，尚水宮裡的藏書太少，遠不足以包羅這個萬象的世間。

「止棄看過不分男女感情的書了？」

高止棄力氣較大，但尚千水手中有永凝珠，強來不得。兩人由此各執一道，誰也不肯妥讓，話題更拐向了某個奇怪的地方……

「那些用不著看書，當今就有。」

既然強來不得，高止棄於是拋出誘餌。

「哪裡？」

尚少主單純乖順，逢餌必接。

「還更加刺激……」高止棄頗有深意地睨著他白凈臉兒上浮出的淡紅，「是關於，一個男人與很多男人之間的感情。」

「啊！？」那眼神把尚千水給怔了。

高止棄道，「但凡那些刺激的故事都不宜在外揚傳，要等回到家裡後，我再慢慢說你聽。」

感覺手中那柔軟的身子放鬆了些，高止棄不失時機，立即將人拖離了茶館，嗅到勝利的氣息，暗暗得意！

「但……我還是想先聽那一個男人與很多女人之間的故事！」

好不容易搬過的幾步，結果又返了回去！

高止棄徹底沒轍，懊惱間，目光瞟到街旁的小雜攤，靈機一動，「千水，在這等我。」叮囑了句後，轉身走去。

尚千水抱著永凝珠，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等他回來。此時，一個手舉稻草棒的老翁走了來，鬍鬚花白，聲音倒厚亮，「這是最後一根了，公子可要？」

「啊？！」

尚千水先是被嚇了小跳，但見那老翁拿的稻草棒上插著一串紅通通的圓果子，飄著絲絲甜香的，不禁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他自幼在尚水宮長大，從沒見過這東西。

老翁嘴角浮出一笑，「這是江湖兒女常備在身的寄情之物，公子可要一根？」

「寄情之物？？」

看著那鮮紅的顏色，彷彿有某種吸引力，尚千水猶豫了片刻，正要伸手去取，耳邊響起一道沉聲！

「我們不需要！」

轉頭，發現高止棄已回來了，就在他身旁。

「止棄？！」又被嚇了小跳。

「走吧！」

高止棄厲光掃了老翁一眼，握起尚千水的手臂大步把人拖了走。那老翁也不難纏，只在後面望著二人的背影，嘴角徐徐勾起……

「止棄，那個是什麼？」尚千水還想知道。

「糖葫蘆。」

「能吃的？」

「不能！」

「那和感情有關？」

「千水，你看這個。」

高止棄給他拿出一隻精巧的小紙鳥。

「哇，好可愛！」

小紙鳥由一根細線牽垂著，輕風一吹，兩片翅膀撲撲扇動，惟妙惟肖！

「不但會動，還能飛。」

「真的？！」

不出所料，只須拿個新奇玩意誘惑一下，這呆瓜便會忘乎所以，全無自覺，任人擺布！而這個『人』還不管是誰，實在可惡！

「來，我弄給你看。」

高止棄不露神色的執起紙鳥，指間運生風力，鳥兒那雙翅膀撲扇著，竟像有了生命一般，飛起落到尚千水手背上。

「哇，可以再來一次嗎？」尚千水見得像個孩子般興奮！

「那看好了哦……」

鳥兒又一次飛起，落在尚千水手背，「好有趣啊！止棄，我想再看一次！」

「嗯……」

如此，高止棄與他邊走邊玩，邊玩邊走，一路不著痕跡的，便把人帶到了一個地方……

百通客棧。

。。。

且道，高止棄把尚千水取了回家後，長生鏢局就餘下林孤涼和十二笑。

臨門前，高止棄私下扯了林孤涼交代：看好那個『女人』！

事態未明，疑雲重重。那個『百花侯』不會就此罷休，薔薇樓潛於幕後動機不清，尚千水本身亦是個謎團，種種關係構起了一個複雜而深的局面，當中定必藏有一個極大秘密！

高止棄道，我要和他打架。

林孤涼道，那你就去打他。

高止棄道，但他死了。

林孤涼道，但他又活了。

高止棄道，我有些在意他身後的秘密……

林孤涼道，所以？

高止棄道，所以你要負責看好那個『女人』！

林孤涼臉露難色……

回想其事，是在那華燈璀璨的縱情之夜，有一盆嬌艷欲滴的薔薇砸中了他上半身，然後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砸中了他下半身！

隨著一聲凄麗的慘叫，一夜荒誕的邂逅，一件陳年套俗的事情發生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報恩，成了十二笑賴在長生鏢局不走的理由。林孤涼自問是身有所長卻一無所有，不認為自己的條件能讓女子為他而留，即使對方是個容貌難以言喻的風塵女子……

但既然十二笑不走，林孤涼也沒開口趕她走，就依高止棄所說的，看好她！

…………

門庭冷落，生意慘淡，林鏢頭支頭在案前細數飛過的蒼蠅。心裡盤算著，這月還有哪些開支能省則省……

十二笑一身紅裳艷麗的從後院走出來，見到他愁容滿臉，便問，「涼涼，你在想什麼？」

埋首在一堆蒼白無力的賬目中，林孤涼應道，「沒什麼……」

「那個……」十二笑感覺這時候不該打擾他的，但又不得不打擾，「院子的柴刀不見了……」

自住進來後，十二笑便主動包辦了這裡的一日三餐。此時見日頭差不多，正打算劈柴燒飯，卻發現柴刀不翼而飛……

「柴還有？！」林孤涼抬頭問。

「有的，但沒有柴刀。」

「噢，那讓我來！」

林孤涼拍拍衣服走進院子，從牆角那柴堆里隨手取了幾根粗的放平在地，舉掌劈下，『啪』的脆響，粗木應聲破開成幾塊！

『啪』，『啪』，『啪』……

十二笑安靜在旁，看著林孤涼徒手把一根根木頭劈成細柴，那胳臂的肌肉在陽光下起伏弧度，氣穩神定的臉上沾了些汗水……有點性感。

「這些夠？」林孤涼把柴捆好。

「夠了，可是……」十二笑接過柴道，「廚房的菜刀不見了……」

「哦，是哦！」林孤涼一拍腦袋，忘記自己把菜刀也拿去當押了，便問，「菜還有？！」

「有的，但沒有菜刀。」

「沒關係，我來。」說著，又走進了廚房。

十二笑蹲在爐頭生火，忍不住轉身看了看，只見林孤涼把菜肉都放在石上，徒手將之剁了個碎！

「咳，碎肉炒飯如何？」林孤涼給了個簡單的提議。

把倖存的鐵鍋放爐上燒紅，十二笑道，「涼涼，沒有鍋鏟……」

「沒事，讓我來。」

林孤涼將碎肉雜菜倒進鍋里，油鹽適量，徒手炒起！

飽滿的飯粒在一隻剛厚的大掌中翻滾著，汁香滿溢，火候充足。

見鍋炒飯快熟，十二笑又道，「沒有筷子碗碟……」

唯一的那隻碗，已給尚千水的寒氣冷成了一塊硬邦邦的冰。

「隔壁有棵蕉樹。」林孤涼捧著一鍋熱飯，走出廚房。

「呃……」十二笑跟在後面，腦中浮現出他以蕉葉裹體的模樣……

林孤涼爬牆摘下幾片蕉葉，潑水洗凈後，將炒飯放到上面，包成一個個拳頭大的飯糰遞給十二笑，「這樣就可以吃了。」

「嗯……」

兩人席地而坐，在一片樹蔭下靜靜吃起來。

十二笑吃了幾口，終於忍不住問，「涼涼，我昨天買回來的衣服都沒有了……」

『噗』一聲！

林孤涼急忙彎身，撿起散到地上的飯粒吞回去。

話說他唯一的那身黑衣在救尚千水時炸掉了，只好拿家裡墊桌的舊布到裁縫那改改，豈知回頭就見十二笑自作主張的買了一大堆新衣服回來，慌得他通通拿回去退掉，只怕一輩子付不完這賬！

他的一輩子就值幾套衣服？人生之事誰能料，或許連一套都不值呢？？！

「涼涼，你沒事吧？」見他嗆得厲害，十二笑坐過來給他拍了拍背。

那剛柔適中的力度意外舒服，林孤涼臉上有些恍惚，但一想到對方是個女子，便憨憨地推開了她道，「那個……衣服再多，身上也只能穿一套，所以我衣服一套就夠了。」

「總要留幾套替換的……」十二笑嚐試說服他。

「黑色的耐臟，可以穿很久！」

看著他黑衣上不顯眼的數重補丁和污垢，十二笑難掩顧慮，「這塊抹布多久沒洗了？」

林孤涼一口吞下飯糰，起身脫出上衣，「你看。」

陽光下，肌肉精壯。

十二笑沒有羞澀，目光就這麼直晃晃的盯著看。林孤涼也不多說，只把脫下的衣服放井水裡洗了起來。

「我只是說說，沒有厭棄你什麼……」

十二笑見他飯也不吃，光膀子的蹲在那洗衣服，怕剛才自己說話過分了，有些過意不去。

「不，沒關係。」

洗過幾遍後，林孤涼把衣服擰幹，往半空一揚，運氣於雙臂，向前衝去一掌！粼光飛濺，衣服里的水被掌勁徹底逼出，烈日一曬，瞬間幹爽凈透！

有此絕活，連搓衣板和曬衣桿都能省了。

「所以說，我衣服一件就夠。」林孤涼把上衣穿回，綁好腰帶，坐下繼續吃飯。

儘管如此，十二笑仍不依不饒，「也不能只有一套，多換幾款顏色穿，可以讓人心情變好的。」

心血來潮，林孤涼多瞧了眼她那身衣裳……

雲紗輕袂，絲緞長裙，料子是極好的，嫣紅艷麗的顏色一直未換，彷彿隨時要準備出嫁，不曉得她心情好不好？？

「黑色的好，」林孤涼咀著肉飯道，「當鏢這行衣服都容易臟破，黑色的髒了不起眼，還可以正面髒了穿反面，反面髒了再穿正面，出門在外方便又省功夫！」

此人也算達到某種境界。

十二笑含著嘴裡的飯粒，喃喃自語，「那就多弄幾套黑色的……」

風過無聲，午夏蟬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