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三十六」

「不！！」

打開房門，見尚千水整個一動不動的倒在地上，高止棄嚇得當場掉了碗面！

怎，怎會這樣……

此時，尚千水挪了下，發出一聲痛吟，「啊……」

「千水？！」

見人還活著的，高止棄大松一氣，隨即又是一振，撲了上去，「你怎麼故意躺在地上嚇我！？」

尚千水撐起半身，臉頰紅紅的，「我，我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怎會摔得不能動了！？」

聽出對方不悅，尚千水低聲，「我嚐試過站起來，但不知怎麼，馬上就摔倒了。我又再試一次，還是摔，摔來摔去，結果就成了這樣……」

「呃……」恍然想到原因，高止棄忙柔聲道歉道，「對不起，忘記告訴你了。」

「什麼？」

「這房間地板有許多松陷，來回必須按照『上上左左左上上右右右下右右上上左左上』的條路線行走，不然會一直摔得倒地不起。」

「啊，好有趣……」尚千水呼道。可惜不好意思說，自己很想按那個『上下左右』的再玩一次！

「這房間的坑太多了，我帶你到隔壁去吧。」

見尚千水坐起來，高止棄順勢把他橫抱，只因這姿勢可避免與他胸前的球正面交鋒。尚千水不說什麼，乖順地由了高止棄這般抱著自己，帶他穿過兩壁人形牆洞，來到另一個相連的房間。

這房間每塊地板都很踏實，但樓頂漏滿大小窟窿，橫樑也有好幾根折斷，彷彿隨時要整片塌下……

「意境很好，是不是？」高止棄輕笑，想到在尚水宮裡時，這呆瓜也這麼問過自己。

尚千水抱著永凝珠，抬頭仰望，穿過那大大小小的窟窿，可見天月皎白如雪，灑下人間一片銀華，意境深遠浪漫……

以為他在害怕樓頂真會塌下，高止棄笑了道，「別擔心，雖然看著千瘡百孔，但這棟客棧是不會塌的。」

「它們怎麼來的？」尚千水向著那些窟窿問。

高止棄道，「是打架時留下的，武林人有不少樂意在屋頂上打架，施展得開還帶俠氣。」

尚千水問，「他們為什麼要打架？」

「江湖大了，事非總是多得很。」高止棄走來，在他身旁坐下道，「有為恩的，有為仇的，或有為情的……」

「那個……止棄一定也知道很多江湖的事情吧？」

對上看過來的一雙充滿求知渴望的水亮靈眸，高止棄只別開了臉，淡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去了。」

尚千水聽了，與問，「那止棄還想出去江湖嗎？」

「不！」

響過這一字後，房裡愕然沉入了一陣悶默之中，兩人都不再說話……

待了會兒，尚千水耐不住又悄悄湊近高止棄，小心問道，「止棄，你為什麼來找我打架？」

因為你是個人盡可欺的可惡呆瓜！

高止棄在心裡回了他這句，臉上不著感情，只裝得像突然醒了起什麼似的，拍大腿提聲道，「對啦，剛才那碗面掉了，你等下，我去給你再拿一碗來。」

「不，不用……」尚千水連忙拉住他衣角，「我不會餓的，止棄多陪我說些話好嗎？」

高止棄蹙了眉頭，「你不會餓？」

尚千水一愣，低道，「沒關係的……我修練內功，有真氣在體持護，所以平日都不會感覺到餓……」

「你那個爹真厲害，給你練的武功能像神仙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不知無意或故意，高止棄這話讓尚千水心內生了絲隱痛，他把唇一咬，帶了慍色道，「止棄，不準你再這樣說我爹！」

高止棄冷笑道，「你就從來沒懷疑過他？」

尚千水一顫，「懷，懷疑什麼？」

「他真是你爹？」

「高止棄！」

「或許那叫尚天水的其實是個大混蛋呢？」看著對方渾兒顫抖起來，高止棄卻毫不斂話！

「叫高止棄的才是大混蛋！」尚千水激動撲過去，舉起一隻凜冽的冰白手心！

「怎麼？」高止棄坦蕩給他亮出堅朗的左臉，硬道，「我就是要這麼說你的『爹』，你打算為了他跟我拚命？」

『啪』！！

打了這一下後，尚千水抱球默默縮在角落裡，身肩顫抖不止。高止棄捂著自個發紅髮腫發寒的臉頰，背身對向他坐下，也是不說話。

房間再陷悶沉，這回更加斥了一層寒氣，越來越冷，甚至可見地板漸漸凝結碎冰，四周飄散白霧……

好久，高止棄轉過半身，向那角落喚了聲，「千水？」

尚千水縮坐著，面向牆角，不予理睬。

「千水，你冷不冷？」

「……」

「餓不餓？」

「……」

尚少主的倔脾氣不好收拾，高止棄一連喚去幾聲，仍不得回應，眼下該要想個法子哄呆瓜了。

目光瞟過桌子上燃著的一盞燭燈，高止棄執起銅水瓢輕輕揮去，風卷焰升，光芒豁然耀亮……

「千水，你快看！」

聽到聲音，尚千水只把頭抬起，卻沒打算轉去理會，但就在這抬頭之間，他看見眼前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隻小兔子的身影！

圓圓胖胖的，四爪活潑地蹬動著，很是可愛逗人。

房間里怎會突然出現兔子？！尚千水好奇地轉過身，只見高止棄雙手的十指扭成一團形狀，在火光前擺弄著，那團形狀的影子映到牆上，趣然是一隻小兔子！

「啊，這個！這個怎麼弄的，止棄也教我好嗎？」

還想再著不要理睬那混蛋的，但這決心轉眼便置於腦後了。滿屋子的寒霜釋然化解，尚千水抱球坐回高止棄身旁，不停學著他手上動作，興勃勃地玩了起來！

「要這樣……食指和中指放低點，左邊提升點……」

「啊，止棄你看！我做到了！做到了！」

那牆壁上，兔子身邊飛來了一隻鳥兒，翅膀一扇一扇的，影子忽散忽合，眨間變成了一隻小狗！小狗奔跑而過，接著又來了只小貓！然後還有小豬，小鹿的各種各樣，一雙手影千變萬化，層出不窮。

「哇！止棄，你好厲害！」尚千水拍著手，笑靨歡快。

乍是平淡無奇的玩意，只為哄一下這呆瓜而已，卻意外聽他真心誇讚自己，高止棄蕩然生起幾分暖懷，又添了些許得意，便道，「來看更厲害的！」

高止棄手執水瓢，挺立於燭燈的火光前，此時望去牆壁，其影形如一柄長劍。又見那長劍揮開一擊，火光被分切兩道，左右映照，劍影亦因而一分為二！

「啊！？」尚千水見得一訝。

高止棄笑著，擺出一式劍姿，手中水瓢旋動，呼風捲起，兩道火光於半空偏移，角度漸轉，此時再看牆壁映影，劍姿形如劍影，劍影形如劍姿，兩者互化，最終合二為一，影成一劍！

「啊，是東方阿叔的無劍之劍！」尚千水呼道。

還想這呆瓜看了他使出的無劍之劍後會驚奇不已，天真多誇自己幾句厲害，哪知突然就蹦了個東方阿叔出來！心中掠過幾分莫名的不甘不快，高止棄翻手收回銅水瓢，劍影消散。

「無影之影，形見即為影，無劍之劍，手執是為劍。」

「東方阿叔也是這樣說的！」尚千水道。

高止棄淡道，「我的劍是映光成影，東方極的劍是透光生像。雖同為無劍之劍，但兩者還是有所區別。」說時，他望向了側處的九洞連壁……

「影像？」尚千水歪頭。

高止棄道，「一像可映萬影，一影可歸萬像，萬影非萬像，萬像非萬影，形見不為實，眼見亦非一。」

「啊？？」完全聽不懂。

高止棄敲了敲他尚呆瓜的腦瓜，「就是說，你見影是一隻兔子，實像是一雙手。見影是兩柄長劍，實像是一隻水瓢。見影是一人身姿，但實像中，定必藏有無劍之劍！」

不知那腦瓜真否被敲開了，尚千水指向那九洞連壁，說道，「所以，那些牆上的人形洞，其實是無劍之劍的劍影！？」

高止棄算是點了點頭。

尚千水追問，「還有那個小洞呢？」

「是光。有光才能生影……」

目穿九洞，高止棄眯目定在那一點上，腦中回想到與東方極交手的情景，眼前仿見一道超然劍氣於揮拭間削風成壁，穿壁成孔，孔生萬像，幻化無窮……

當年東方極與百里夢於百通客棧大戰三日三夜，在場留下戰痕累累，其中這處『九洞連壁』便是出自東方極的移影九劍。後來高止棄於房中日夜面壁，對著那九個人形牆洞不斷想像，竟是從中領悟出了無劍之劍的玄奧！然而如今所見，他的領悟與原主甚有差異，卻也無心插柳，自成了另一套移影九劍。

「原來如此，那九個牆洞是東方阿叔的劍影！」

尚千水看著那一排九個飛揚跋扈的劍影，當初還誤以為是人身體撞牆穿出來的，這下掰正了後，那幕情景的俠氣煥然提升許多！

「不……」

高止棄道，「要施展移影九劍，必須兩個條件，一是有光，二是無劍。無影之影，採光成影是先要，影於光中幻化為劍，但劍影並非無劍之劍，真正的劍，是為劍者本身！咳……所以也就是說，那九個牆洞，確實東方極的本身！」

「這樣啊……」給高止棄解析了一通後，尚千水腦中又覆回東方阿叔身撞九牆，連穿九洞的情景，只覺那幕俠氣驟然大減許多……但突然的，他靈光冒亮，大呼道，「啊！我懂了！！」

「你懂了？？」

「嗯！！」尚千水點著頭道，「止棄，昨日我見東方阿叔一拳打你身上時，威力不少的，但你只撞穿一個牆洞而已。現在我懂了，原來是因為你身子不行，功體不足，無法全力使出無劍之劍，以一身撞穿九牆！」

「……」

想止棄他曾遇歹人暗算，功體遭廢而失去守護至親至愛的力量，定然痛心至極，尚千水於是學著看過的書中所說，貼進高止棄懷裡，溫言與道，「止棄，你不要傷心……」

「我傷心？？」感覺懷中寒氣滿盈，冷徹心肺的，高止棄暗自打了個顫，卻沒有出手推開他。

尚千水理所當然的全無自覺，這刻心中還為自己終於能有機會給對方做到一點事情而洋溢得意著，「止棄你放心吧，我已答應過東方阿叔了，一定會對你身子負責任的。待我為你愈復奇經後，從此你就能隨心所欲，不必再因功體被廢的事情而傷感於懷了。」

「千水……」卻見高止棄臉色一沉，把他推開道，「能別再提起你那位東方阿叔？」

「啊？」尚千水一愕。

高止棄道，「廢了就廢了，哪怕要全身盡廢，於世無為，甚至衰得一敗塗地都好，我亦不要任何人來幫，更不要去領你那位東方阿叔的所謂『恩情』！」

見他臉色驟轉，煞風呼呼的，尚千水顫地一縮，「止棄……你，你怎麼了？」

拳心捏得一緊，高止棄道，「千水，對不起……或許你會覺得我這人不可理喻，糟糕透頂。但我真的很討厭別人來幫我，越是廢得徹底就越討厭……」

尚千水低道，「可是，阿叔說你如今八脈盡碎，內傷很重，若然久不治理，終有性命之危……」

高止棄咬道，「性命危不危的只是我自己事情，不用你來替他對我的身子負責任！」

此話惱里夾酸，尚千水誠然不解個中味道，但知自己答應要對他負責到底的，便道，「止棄，怪我當日一時衝動，把那顆帶寒氣的逍遙丹強灌給你了……這，這就是我的責任，必須儘快幫你化解才行，不然我怕……怕那個……時間不夠……」

高止棄一聽，雙手抓著尚千水肩膀，「什麼意思？怎麼時間不夠？！」

「啊……」雙肩生疼，尚千水抿住唇，心念自己與父親有十日之期的約定，不可逆違。但怕高止棄聽了又會不快，兩人再度鬧翻，只得暫且把這事情瞞到一邊，說道，「我意思……我是想快點讓止棄你恢復身子，重振雄風……」

話間，尚千水幹脆把身上薄薄的水藍輕衣脫了件。

高止棄見得一下緊張起來，「千水你……你這在做什麼？！」

「止棄……我……其實我……今晚已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開始做那事情……」

見他把裡衣也解了，高止棄連忙按住，「停！你先跟我說清楚，這……這是要做什麼事情，我們才做，好不好？」

尚千水抱上永凝珠，體內純寒真氣已然運生，他放鬆地傾入高止棄懷中，低低輕道，「止棄，要水……」

「水？！」

正是時，夜風吹來一股薔薇香氣，一抹幽影霎間拭過樓頂，高止棄一凜，扯了衣袍裹起尚千水身子，手執水瓢！

「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