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五」

「那洪爺說要來縱情鄉找相好，是個在薔薇樓里當花仙的，倆一見面了又摟又抱。我也納悶，做這種事情幹嘛找保鏢！？還抱得火熱的，又不讓我迴避，那眼睛實在受不了……」

林孤涼邊走邊滔滔道著，屁股呼呼入風，只想急快回家縫補。

十二笑聽著，目光一直瞄向他屁股……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叫『相好』的不只一個，轉眼又衝進來了六七八個，當場你看她，她看我，最後把我也看成『相好』了，都抓臉扯衣的打起來！那洪爺自個溜了去，剩下我跟那些『相好』一起……一起……哎，那個的！」

話時激氣，蕉葉被他用力一扯，破開兩片，褲子差點滑了下去，只許連忙提起，故意放慢步子走在後頭，別讓自個光溜的下身朝向對方……

十二笑瞧著一笑，趣道，「你跟那些『相好』打得也夠火熱了，可有與她們交個名字？」

他們走在林道，周圍僻靜無人，林孤涼那模樣不算招風，但身在十二笑面前，究竟好不彆扭。這聽她突然道起名字之事，心中有顫，提褲子的雙手緊了緊，「那洪爺來見的相好叫『十九笑』，十二你也認識她嗎？」

「……十九笑？」

十二笑蹙了眉端，頓生疑雲。但因身份的秘密，不好與他詳問，便委婉探話道，「你見那個叫『十九笑』的女子容貌如何，長得漂亮嗎？」

林孤涼微愣，看向十二笑以絲帕半掩的臉容，心裡摸到些暗示，可他這人不懂花言巧語，便實話道，「她跟你一樣，都用帕子掩著臉……」

十二笑眸光一深，又問，「那她不但能歌善舞，還精通樂器，會彈曲子取悅客人？」

林孤涼看向她身背的琵琶，只覺這暗示越發鮮明，忽來一陣莫名歡意，但話依然是老實話，「她沒有帶樂器在身，怎知懂不懂唱歌跳舞。只一上來就是親親摟摟的，倒會送禮物取悅客人。」

「禮物？」十二笑眯眼，「你看見那個禮物了？」

「一個木盒子罷，還說是從西域帶來，誰見了一定會喜歡什麼的，真俗……」話半時，忽爾想到十二笑亦是在薔薇樓里侍客，只怕她聽了自己這話會不樂意，便連忙道，「我意思是，她沒有你那麼內涵豐富，真誠美好！」

原來如此……

十二笑摸了摸包袱里的八音盒，隨之換上一笑，「呵呵，涼涼你不懂嗎？」

「懂……懂什麼？」林孤涼沒來由的吞了吞口水。

「這送禮物的啊，不但只為取悅對方，更是要送去一份牽腸掛肚，好讓恩客日後多多想念，多多來找。」

秋波一送，林孤涼倏地抖了個顫，直覺這暗示都成明示了，自己不作點表示怎行！

「十二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我們一起去……」

他伸手摸進褲里，想著這趟還帶了些碎銀的，不料五指一涼，竟是直接從屁股後的裂縫穿了出來，口子又撕大一寸，當下苦了嘆氣。

十二笑笑了問，「那洪爺最後如何，還有回來再找那位送他牽腸掛肚的相好？」

「沒，又撲街了……」林孤涼提回空蕩盪的褲子。

十二笑露出驚訝的表情，「誒，怎麼會呢？」

「在遠處聽見那驚悚的叫聲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我趕去一看，人都說已經涼在房間里，還道是他的相好因愛生恨，下毒給他一了百了。哎……逢場作戲而已，非得要生要死。」

哎……月底的最後一樁生意，就這麼涼掉了。鏢局的牆破了，褲子也漏了，下個月又該如何打算……

「涼涼……」

「對不起，十二……」

「為何向我道歉了？」十二笑湊近問。

「我……」

一縷薔薇芬芳飄過鼻息，林孤涼心中一盪，卻不知哪來的一陣風，吹得屁股的縫口呼呼生響，讓氣氛糟糕透了！

十二笑從包袱里拿了件衣裳給他，「先穿這個吧，過天我給你買卷布做新的。」

「不！」林孤涼連忙搖手，「不要新的……」

十二笑一愕，然而又笑道，「那回家我給你縫好了。」

這個更糟！

林孤涼一把緊了屁股，滾燙的紅色從脖子直升頭頂，冒出絲絲熱氣。話是說不好了，直叫連連搖頭！

「涼涼，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看著十二笑要來撫他額頭，林孤涼心血一衝，急忙取過那件嫣紅衣裳，「我，我先穿這個，褲子什麼的……回家再說好了。」

這下扯得略急，那衣裳從包袱抽離時，連帶了一張殷紅如血的紙片，飄飄落在地上……

「誒呀，對不起……」林孤涼又急地彎身替她撿回，目光觸及時，詫道，「高止棄？！醉月君？？！」

是紙上濃墨所寫的兩個名字，下面還有些小字……

十二笑一手夾紙收回，臉色翻出不悅。林孤涼見狀，便是有問亦不敢多問了，咳過幾聲，只當什麼也沒看見。

「走吧。」十二笑背起包袱和琵琶，頭不回的道。

林孤涼在後面喚了聲，「十二！」

十二笑步子停了停，回頭道，「你今晚還沒吃飯吧？一起去吃面怎樣？」

「十二……」

「當然，錢可由我付，但賬要記你身上。」說完，轉頭繼續走。

「十二……」

「怎麼啦？」繼續往前走。

「今晚你突然趕回薔薇樓，也是為了見相好嗎？」

步子又停下，十二笑回頭看向林孤涼。

月夜下，風過時，薔薇花香飄溢瀰漫……

「十二，那些相好看著敢情轟烈，只怕內里都是虛情假意的戲子而已，不能輕信的……」

「那又怎樣？」

「所以，如果……」林孤涼與她道，「如果你有什麼心事的話，可以跟我說，我會幫你，又或者陪你……」

「呵。」

十二笑只一聲便轉身走了，不停也不再回頭。

「等，等等……十二你去哪裡？？」

「不是說了嘛，去吃面啊！」

。。。

百通客棧買的面有兩種，一種淡而無味，相當難吃。一種則情味交融，暖人心胃。兩者沒有分門別類，乃至最終端到客人桌上的屬哪一種，全由高老闆自個看著辦。

通常，江湖人點了一桌飯菜都不為吃，只當擺著弄個場合，聊上幾句或恩或怨後，要麼一走了之，要麼掀桌踹凳。更甚誰，只為下藥發事，不求味道如何。這般的，端上淡而無味的面即可應付。

那又何時該端上情味交融的面呢？

傍晚，家家戶戶的廚房都升了炊煙，百通客棧這裡也不例外。高止寒熬湯煮麵，擺好一桌碗筷，就等兒子來吃面了。

聞到絲絲飄香傳出，帶著鮮肉和青菜的味道，已知一切就緒。高止棄貼在門板，一臉深思熟慮。尚千水抱球縮在他身後，乖乖的……

「記著，留在我房間，不要走！」

尚千水點頭。

「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不要走！」

尚千水又點了點頭。

「不管碰見的是阿叔姨媽，都一定不要走！！」

點頭點頭，「止棄，我在這裡等你回來，一定不走。」

「那好……」高止棄嘆著，拂了他臉頰的垂髮，「你等我一會，很快。」

說快便快，當高止寒端湯回來時，見兒子已端端正正的坐在飯桌前，笑容可掬。

獨木撐起的百通客棧，晃了晃……

「你怎麼笑成這幅樣子？！」

「遇上了值得傷心的事情，當然要多笑笑。」高止棄笑道。

那爹直接問，「止棄，你有沒感覺家裡有股寒氣？」

高止棄收回笑容，淡定取過他爹手中那碗面，「這不好麼，大暑天時也能圖得清涼，普天之下獨一無二，別人家還羨慕不來。」

那爹坐下，瞧著兒子大口大口地吞面，便道，「說吧，什麼事情？」

「什麼事情？」高止棄埋頭吞面。

那爹大眉一挑，探話道，「我剛才到了小舍一看，發現裡面有袋麵粉結成了冰，閣樓那衣箱也被翻過，有人拿走了你娘唯一留下的那套橘色衣裙……」

「唔嗯……」高止棄只吞面，不吐話。

那爹瞄著，又道，「止棄啊……你自幼便要承受雙親分離，獨個凄苦伶仃的，還得面對冷眼嘲笑，確實難受。爹雖然不是你親生，也希望你能活得好過，所以一直以來事事儘力為你。但其實爹心裡也清楚的，有些感情上的空虛嘛，是旁人無法彌補……」

「爹！」高止棄抬起頭，嘴裡塞滿麵條。

突然，那爹一巴掌拍到兒子背上，叫他險些噴面！

「咳！咳！咳咳咳……這是幹嘛？！」

「止棄啊，你是不是終於想到什麼事情要跟爹說了？」

「不！」

趕在這『不是親生爹』使出下一擊之前，高止棄急忙把嘴裡的面吞下。

見兒子硬不肯招，那爹長長嘆去一聲，「是的……確實也是……那種事情嘛，確實不太好說……」

話間頓了頓，目光深深望向碗中波光粼粼的湯水，彷彿那是一片浪漫的湖泊……

「話說啊，我與懷鈴（楚氏）之遇，亦非中規中矩的媒妁之言，登堂相親……」

「就在當年一個花前月下的晚上，我高止寒風度翩翩的行走於湖畔，而她懷鈴在船上看我看得掉了魂魄，結果不慎失足落水，所幸被我英勇救起了！」

「咳咳……在初開始的時候嘛，我們倆都是瞞著家人私底幽會的，只待彼此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了，才決定登門拜見高堂……」

高止棄倒了杯茶大口喝下，「爹，你不是說過，別要再提起娘親的事情嗎？」

突然，那爹又一巴掌拍到兒子背上，茶水給這一擊頂了出來，高止棄嗆得滿臉通紅，「咳咳，咳咳咳……幹嘛！！」

「你娘早就舍下高家走了，還有什麼好提的！爹這是在跟你說妻子的事情！」又用力拍去幾拍，「妻子的意思你懂？？！」

「咳，咳，咳咳！！」高止棄埋頭撫著胸口……

「那個當年啊，我高止寒好說也是玉樹臨風，家財萬貫的富貴大商，但楚家一看只嫌我不會武功就高攀他們女兒，還說什麼將來定會一敗塗地的！可惡，我聽了好不服氣！」

高止棄問道，「於是你後來揚眉吐氣，讓他們刮目相看了？」

「不！」

那爹一巴掌拍給兒子，「我投買賣連虧了幾十把，最後身上只剩一貫錢……」

高止棄又問，「但你堅持不棄，最終旗開得勝，挽回英名了？」

「不！」

那爹又一巴掌拍給兒子，「我最終是敗得傾家蕩產，負債纍纍，褲衩不剩！」

高止棄走開了些，問，「但還有妻子與你不離不棄，患難見真情？」

「不！！」

這回那爹一巴掌拍給了自己，「楚家來人搶走她了，當時我就恨透自己不會武功，搶不回來！但我還是拼了命的再去找她，結果……她……她嫁……別……」

「爹……」

高止棄的喉嚨被面卡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止棄啊，你是爹唯一的安慰……」

「爹！」

高止棄吐了面，上前扶住父親。

「好歹……」那爹嗚咽著，「好歹爹也曾是有個妻子，而你連個毛都沒有……」

果然，不是親生的。

高止棄把手一放，轉身到廚房取了碗熱面出來，那爹見著了，神色一亮，「你還餓呀！？」

「我想回房裡一個人靜靜吃面……」

高止棄捧著碗面，自個走上吱呀作響的樓梯。突然，一個巴掌從後拍來，他毫不客氣的閃了過去，「爹，你還有什麼話？！」

「止棄！」那爹換手再擊，一巴掌正中兒子腦瓜，「不錯，爹的確是一敗塗地，但又豈如你十年無為？！」

穩著碗中湯水，高止棄睨向這個『不是親生爹』……

「半生年華，稍縱即逝，你爹知道你是絕對不會甘心在房裡一個人靜靜吃面的！」

「……所以？」

「不瞞你說，其實你爹私藏著一把可呼風喚雨，所向披靡，甚至轟動武林的絕世寶劍！」

「……所以？？」

「你若決心為你將來的妻子再闖一次，就來親口告訴爹吧！」

「不！」

一字響出，百通客棧晃了幾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