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四十九」

「你為薔薇笑，而又喚他作『尚少主』，那薔薇樓與尚水宮之間到底是何關係？」高止棄問。

十二笑道，「少主其父乃尚水宮宮主，其母則薔薇樓樓主。」

尚天水有個妻子？那妻子不但容許兒子在自家經營的舞樓里『打工』，還接受夫君與兒子朝共室，夜同床？

誰信？！

高止棄問，「你們薔薇樓主是何許人？」

十二笑道，「她是薔薇三十六笑之一的三笑，繼薔薇樓第二任樓主，世稱『三笑夫人』。」

此事不為秘密，只需加以打聽即可得知，而高止棄更想知道的是，「她怎會成為了尚天水的妻子？」

十二笑道，「夫人是尚少主的娘親，而非尚宮主的妻子。」

高止棄挑眉，「怎說？」

十二笑道，「我是被撿回來的。」

「……」

「誒呀，你對別人家的身世就這麼沒興趣嗎？」

「……」

「真沒情趣呢～」

高止棄問，「她真是尚千水的娘親？」

十二笑摸了摸手中只當道具的玉珠，與道，「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盡簡！」

「有關尚少主的出生，尚宮主從不透露，所以於世一直是謎。只道尚宮主未出江湖之前，曾把嬰孩的小少主帶在皚雪茫茫的段瀑山上獨自撫養。」十二笑徐徐講道，「有日，小少主突然不見了，在場只留下一封款落『南宮競天』的紙信，信中僅寫一字……」

一字未道，此時忽聞一陣酒味飄來，二人抬頭前看，見得一根竹竿豎著攔在了第二層渡雲梯的入口，步近一瞧，才知原來是個瘦如竹竿的傢伙。

那人手臂橫伸，左右兩邊各挑一壇烈酒，整個看上去活像『丁』字。

「丁一挑，綽號兩壇酒，來此領教『醉生夢死』！」

「要喝酒？」高止棄以『醉月君』的身份答道。

「一壇是黃泉釀，管你一解千愁。一壇是毒河水，要你腸穿肚爛。醉月君，你選吧！」

奇戲又現，旁眾紛紛湧來圍觀，一雙雙目光關注在那白衣奇客醉月君的身上，看他左右之間如何選擇？

醉月君笑了笑，身影一閃，眨眼便從丁一挑那竹竿般的懷裡奪了個酒竹筒回來。

「這酒，謝了。」

撥掉塞蓋，醉月君仰頭飲盡了竹筒中的黃泉釀後，信手一拋，徑自走過。

「你，你，你！」丁一挑瞪目結舌，雙臂還挑著兩壇酒的，只得咬牙切齒道，「你這人，怎不按規矩！！」

一道利風掠來，把丁一挑左右挑著的兩個酒罈削去了半截，酒水嘩啦灑到地上，發出滋滋聲響，還冒出了一股黑煙。

旁眾伸脖子望去一看，直呼驚訝：誒呀，原來兩壇都是毒河水！

這把戲，嘖嘖嘖！

「呵呵～」十二笑跟上道，「好一個『醉月君』！」

高止棄淡道，「南宮競天在那信上寫了個什麼字？」

十二笑道，「心。」

……

山上瀑流湍湍，衝擊著巨大的水車不停轉動，渡雲梯悠悠升渡，不知不覺，高止棄與十二笑已共同登上了薔薇樓五層。

此層花間阡陌，迴廊曲長，除遊園景緻，自然也少不了與花仙相聚幽夢的廂房。無心或有意，高止棄停下望瞭望笑字十二間那廂……

「所以說，後來是你們薔薇樓主在紅天崖上找到了失蹤的尚千水？」

十二笑道，「當年小少主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孩，被放在一片荒嶺的情花叢里，不哭不喚，只靜靜沉睡著。然而小少主天生寒體凜冽，身周所處白霧瀰漫，讓正好路過紅天崖的三笑夫人很快發現了。又道當尚宮主前來領人時，三笑夫人向尚宮主提出了一個條件，與之答應後才願將小少主交還。」

高止棄道，「既無血親之情，亦無恩愛之意，她為何想要當尚千水的『娘親』？」

十二笑笑了笑，「據說此事源於薔薇樓與情花宮之間的一段恩怨，你若想得知事中詳細，可抵命前往，與樓主親問一番。」

高止棄問，「那夜，你為何故意與尚千水調換廂房？」

十二笑深意地瞄過高止棄臉上，「當晚你所進的笑字十二間，本是為款待百花侯而備……知道『百花侯』是誰人？」

「南宮競天。」

十二笑輕笑，「看來，你都明白了～」

高止棄也輕笑道，「薔薇樓主派你殺南宮競天，而南宮競天的目標是尚千水，所以當晚你故意與尚千水換替，先一步進了笑字十二間候待。卻是沒有料到，南宮競天會更先一步的給了我高止棄薔薇花牌，以作替他進那笑字十二間。」

可想而知，當晚那位領他至雲岸閣的『十九笑』，還有邀他瑤台點仙的『掌事』，正就是南宮競天易容化身的人物。高止棄在心一笑，好一個明計暗算的殺局。

「好一個身在局中而自知的高止棄。」十二笑嘴角含起一笑，道，「世間諸事，沒有薔薇樓探不到之事。卻唯獨那個叫『南宮競天』的男人，實在難以揣測。也或許是我身真有挫咒，向來殺誰誰准活的。」

「即使如此也要派你出手，可說那薔薇樓主對你十分看重？」

「我是被撿回來的。」

「……」

「討厭啦，你真不想聽聽人家的身世故事嗎？」

高止棄道，「所以，你們薔薇樓主容許尚千水到薔薇樓跳舞，是為借他引出南宮競天？」

「此說法過於生硬了，」十二笑撫摸懷中玉珠道，「夫人是一直盡心保護少主的，而少主之所以在這跳舞，只因少主他時常提著自己很想跳舞的事情……」

「跳舞？」高止棄深眉。

「呵呵，說來也有一事玄妙。」十二笑道，「傳聞情花宮宮主有魔女之稱，貌美顛生卻趣味獨特，喜歡終日在漫山遍野的情花叢中獨自翩舞。皆知，紅天崖的情花乃世間至毒之物。」

跳舞……高止棄暗暗咀嚼著二字，當要深思時，前方傳來了一片毛骨悚然的刺耳怪聲。他眯眼望向腳下，鋪過青石的地面蔓延著一層密密麻麻的黑色，吱吱呲呲，細看一下，原來是無數爬走的蟲子，諸如蜈蚣蠍子蜘蛛之類。

「吾名毒蠍心。」

聞聲瞧去，見有一位女子站在前方，唇含毒紫，銀環織綉，妖魅奔放的打扮，充滿異域風情。

「醉月君，來嘗嘗何為『醉生夢死』吧！」

異域女子冶艷一笑，捧出了一瓶七兩酒。透過琉璃瓶身，可見紫黑酒液中，浸滿著各種形態可懼的蟲子。圍來湊事的旁眾看著，個個亮出一臉嘔吐狀……

「世間至毒之物為情，此乃苗疆絕情酒，入喉黯然神殤，入腹肝腸寸斷，入心萬念俱灰，入……喂，你做什麼？！」

不耐這位毒蠍心嘮完自家的釀酒介紹，醉月君已幾步走去把酒瓶奪了在手。瀟灑灌下大半，拋回道，「也敬你。」

這酒何其猛烈，釀酒本人怎會不知。常人只喝下一兩便狂態畢露，欲生欲死，但見醉月君一口便喝下了瓶中六兩半，臉上神色不動！不由心道，難道這男人心中還有比絕情酒更猛烈之情？！

暗知無緣得逞，卻不甘罷休，毒蠍心於是接過酒瓶，自灌一口！幾響咕嚕入喉，她雙眸一瞪，感覺不對，急的盯看瓶中，發現酒裡面上多了一隻蟲子……

「啊！！！！」

在場旁眾都被毒蠍心的尖叫聲震得耳膜嗡嗡，紛紛手捂雙耳，痛不欲生，顏態百出。

「怎麼回事？！」

「醉月君在她喝的酒里放了只蟑螂！」有人喊道。

「這苗疆女養了滿身蟲子，還怕蟑螂？！」

「聽聞苗疆沒有拇指大還會飛的蟑螂！」

……

渡雲梯悠悠轉動，帶二人又渡上了另一層雲天。每高一層，風更烈，寒更重。高止棄俯身下望，整個縱情鄉沉浸在一片萬紫千紅，無盡浮華……

「這是幾層？」他聲音在呼風中顯得有些凌亂模糊。

「第七層，快到了。」十二笑道。

高止棄仰首上望，皎月當空，依稀見那山巔有座優雅的白石樓宇。山壁環聳，飛瀑傾流，巨大的水車把山水引接而去，灌淋在白樓的拱頂上，形成一層晶瑩滾滾的水膜，將之包裹其中，不見明貌……

「他自小深居尚水宮，不聞江湖世事，怎會知道『醉月君』這人？」

話間，高止棄眯目，把疑光瞥向十二笑。

曉他早已猜到，十二笑也不作多掩，幹脆與道，「樓主應得南宮競天要求，讓尚少主為他作陪一晚……」

忽然間，天昏地暗，氣氛籠來一片悚然陰沉。歡聲笑語的樓宇剎時沉寂如死水，連旁眾也都抖縮著躲到了角落，只敢遠遠觀望。

鐵鏈拖動在地上的聲音尖銳刺耳，黑暗中，一個纏滿銹鎖的黑漢走出，咧嘴一笑，滿口血牙。

「醉月君，來嘗這壇人心釀的酒吧……」

那黑漢伸入壇內，抓出一顆仍在跳動的心臟，鬼手猛地一捏，心臟迸裂成碎，肉糊橫濺！

「哈哈哈哈……浸過十年，是時候該換顆新的了，哈哈哈……」黑漢的狂笑聲猙獰滲人。

「如何稱呼？」醉月君道。

「人不鬼，鬼不人，人是鬼，鬼是人！哈哈哈……」

這回不等醉月君動作，只見十二笑已先一步越出！

極致的身段，於黑暗中遊走無聲，幽魅如幻，可說連鬼比起也過之不及，更何況跟前這個不人不鬼？他橫手一揮，閃指之間，打出了三顆紅豆，即中對方定，散，笑三穴。奪過那壇『人心酒』後，接而一腳，便把那叫人人鬼鬼的玩意踹了落樓……

「哈哈哈哈！！！」

因被點了笑穴，喊叫聲聽起來像笑……

這一幕來得快去得快，轉眼樓內的昏黑氣息已消散，旁眾尚未回神，目光只都停駐在那抹水藍輕衣上，一愣一愣的……

踏上渡雲梯，十二笑把酒一遞，「敢喝？」

高止棄二話不說，接過那壇人心釀的酒一氣飲盡，不遺點滴。

十二笑道，「喝過如此之多的兇猛烈酒，你竟一點也沒有醉死。果然，得了天璣東方極親傳的陽氣，已是非同凡響。」

「摘個好日子，我會把他給的那些全都廢掉……」或因酒勁，高止棄聲音含了些沙啞。直覺著那男人深藏不露，日後定必再會的，然而自己還得懷著他的陽氣去見他那張器宇軒昂的臉，心裡真是極其不暢……

十二笑笑問，「那麼，他給你的那些呢，又打算何時廢掉？」

高止棄道，「誰？」

「少主不顧尚宮主告誡，敢然逆忤，私下渡純寒真氣予你愈復奇經。且不應為外人所碰的寒體亦為你所欲地被你抱去了七日七夜，使你得以在短短數日之間特飛猛進。」

夜風止，聲沉靜。

驀然回身，眼前之人，輕衣水藍柔和，玉珠在懷乖巧，長發如流松束……易妝的容貌，似是而非，真假迷離……

今夜飲下的酒有些多，陣陣陽熱沸腹沖頭，心腔如火炙燒。忽間，高止棄出手攬過對方腰身，沒有感受到意想中的冰寒，眉心凝蹙，臂彎卻未見放開……

「止棄……」

「別亂叫。」

對方噗呲的一笑，溫潤的細掌柔柔撫上他胸膛，「別急，你很快就能見到真正的他了。」

「若說……我現在突然又不想去見他了呢？」

高止棄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