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恆是不信的。

回顧自己一生短短20載，最初那幾年天真懵懂又邪惡，如若不是遇到了那個人，不知道是他先毀了還是這個世界先毀了，總之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童年的計算，少年時期的隱忍。

容恆，容安維這個人，一生自負自私，又不自信到了極點，看到什麼美好的東西都想要，用盡手段。

他是個孤毒的戲子，一手布置了這巨大的舞台，觀眾只有一個人，他絞盡腦汁，就為了逗這一個人開心。

可又有哪個觀眾會真的喜歡那台上的戲子呢？更何況這個戲子還想把他也拉上台。

他從來沒有小看過那人，從來沒有，他一直知道那人有多麼厲害，有多麼的好。

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喜歡上他呢？

不可能的。

但是不可以。

一想到這些，地獄的火焰就從腳底竄上，從大地深處而來，迅速吞沒他，燒的他心火腦熱，呼吸急促，雙手顫抖，血肉焦黑，骨骼吱吱作響。

那是嫉妒之火。

足夠燒的人沒了理智，只剩下赤|裸|裸的原罪，醜陋異常。

他掩飾了，沒有用，被開腸破肚展露在那人面前。

他提起心，露出爪牙，又期待又害怕，牢籠和鮮花都藏在身後。

可是那人只是輕輕一笑，幫他把心捧起來，放回去，合起血淋淋的胸腔，印上一個吻。

容恆就痊癒了。

他怎麼能這麼好呢？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

他偶爾也會想，那人可能真的是從天上來的神佛，所謂割肉喂鷹也不過如此了。

他來渡世，來渡人，來渡他。

佛經里說，有一個明為幹達多的人，他無惡不作，唯獨放過了一隻蜘蛛。死後幹達多入地獄，無間煉獄是常人無法想像的恐怖。他頭頂降下一根蛛絲，他抱著那根單薄的蛛絲往上爬，怕蛛絲承受不住，想要把身後的人踹下去，一腳下去，蛛絲斷了。幹達多和所有的地獄眾生，一起掉入黑暗無底的地獄之中，再度接受地獄無盡的熬烤之苦。

他看的備註是這樣解釋的：

一念慈悲即是天堂，一念噁心即陷地獄。

他不是幹達多，那人也不是蛛絲。

他也不想往上爬，只想靜靜抱著自己的蛛絲。

就如同地獄眾生搶奪蛛絲一樣，他的容淮也能輕易奪走眾生目光，他輕易就能感受到幹達多當時的心情。他何止想踹開，他只想直接砍死那些人，剝皮刮骨，碎屍萬段，魂飛魄散。

可是就像他也會看佛經一樣，或許這個世界真的會有神佛也說不定。

因為那個人的存在，他願意相信世間一切美好之物。

也願意改變自己。

一次，兩次，三次。

每次都證明了那人或許也是愛他的也說不定不是嗎？即使是有天下眾生的原因，但多少也有一份愛對不對？

他這樣想著，也這樣做著，心底里卻不信。

不過沒關係。

他們還有時間，時間可以證明。

假如時間也無法證明，擁有那人的全部時間也足夠滿足他的欲|望。

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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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大鬧皇宮那天已經過去一個月，一切已經收拾好，楚清秋被容恆抱在懷裡絮絮叨叨著第一個去哪裡。

容恆和陸飛鴿不同，對陸飛鴿，必須時時用語言去提醒，去增加他的安全感，陸飛鴿僅此就足夠了。

但容恆不同，語言對他或許是有用的，作用短且小，容恆這人，只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花言巧語不如一個微小的動作。而且他想要的很多，絕對不能給太多，否則他再想要，你給不出，那就完了。

但如果遲遲得不到滿足，他就會發瘋。

楚清秋從他肩窩裡退出來一點，在他喋喋不休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容恆一下就僵硬了，別說說話，連思考都不會了。

楚清秋笑了，臉貼著他的臉睡下，眼睛彎成十分好看的形狀，燭光在裡面跳躍。

他說：「我很期待，希望明天的天氣能好一點。」

容恆腦子裡炸滿了煙花，心臟緊縮甚至有了痛苦的感覺。

但他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眼睛亮如星辰。

他第一次意識到世界究竟有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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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晴天。

天氣已逐漸入秋，太陽依舊耀眼，灑下來的光卻不再炙熱，風吹過都是溫和的。

京城今天依舊熱鬧非凡，沿街小販叫賣聲不停，行人遊客歡笑聲斷斷續續，五顏六色組成了這個世界。

紅色，綠色，黑色，白色，笑聲，哭聲，咒罵，憂愁，奔跑，笑容……以及灑在身上的陽光。

容恆以前從未以這樣的角度看過身邊的世界，黑白的世界突然上了色的錯覺。

他身邊的人一身白，白衣白斗笠，腰上掛著一個綠色玉佩，微微搖擺著。他也是一樣的打扮，是最近最流行的俠客打扮，從皇宮出來到現在已經見過不下十個手指數的人這樣打扮。

即使是這樣，兩人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俠客」，可能是身形，可能是無形的氣質，語言說不清，眼睛和感覺卻不會騙人。

若是以前，容恆應該滿心戾氣，恨不得那些人的眼球全部爆裂。可他現在很平靜，甚至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這個人那麼優秀，有那麼多人喜歡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惜已經是我的了。

看吧看吧，這就是我的愛人。

有點幼稚，臨到成年，卻感受到了幼年沒有感受過的幼稚，也是有趣非常了。

他正出神，笑容淺淺地掛在嘴角，剛準備牽一下身邊人的手。

一切發生的那麼突然。

他想要牽的那白皙的手一掌拍到他胸口，力道非常大，措不及防的他瞬間倒飛出去，張開的手肘撞到了小巷的牆壁。

渾身血液瞬間冰涼。

他被撞到街邊的一條小巷裡，視野卻剪切成長長短短短的一條，非常小，他只能看到那個人的斗笠飛上天，露出足夠驚艷世人的臉和笑容，劇烈晃動的視野似乎一下就定格了。

然後，萬箭穿心。

冰冷的箭沒有被驚艷到，它們刺破白衣，穿過血肉，只是一瞬間，那裡再也沒有一個人，只有可怖的黑色箭堆和滿地的猩紅血河。

「砰。」他這時才落地，恍惚以為自己的心臟被那一掌拍碎了，疼的他動彈不得。

他迷茫地抬頭看看那堆箭和血肉，又低頭看看自己完好的胸口，這樣來回幾次，突然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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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殺他？」夏知秋逃之前問。

顧惜第一次笑的燦爛，他甚至笑的肚子痛不得不彎下腰，他說：「殺？不，不，當然不殺他，他得活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瘋一個。」夏知秋搖頭，在保護下拚命逃，在他們的人動手的一瞬間容恆的人就反應過來了，他們除了射出那一支箭再也做不了任何事，只剩下逃命。

這一場箭雨降臨在大街上，死的可不止一個人，混亂讓她如魚得水。

［白衣白笠，腰掛綠玉，雙清街1路白鶴樓旁邊的巷子口，在那裡動手。］

夏知秋不明白，問顧惜：「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找死也不帶這樣的，對自己可真狠，他那麼恨容恆嗎？」

顧惜那時候就已經開始激動，雙眼赤紅：「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你管那麼多幹什麼，不就是死，大家都一起死，都死了哈——」

夏知秋：「我是因為小傢伙可能喜歡他，對待情敵如秋風掃落葉是理所當然的，你是為了什麼？肯定會死的吧。」

顧惜突然冷靜下來了：「嗯，會死的，但是你們不會死，他也不會死，他怎麼能死呢？這太便宜他了，我得讓他也好好嘗嘗那滋味，死了太便宜他了，他活該……」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而且非常紊亂，夏知秋聽了一會兒就放棄了，猜測大概是他喜歡的人被容恆弄死了吧。

這一個個的，哎，她操什麼心呢？她該操心的是怎麼哄好小可愛，然後把小可愛送上那個座位。

容恆活著的確是個威脅，可是等那個人死了他也就差不多廢了。

若不是要逃命，她還挺想看看那個強大的男人現在是什麼模樣。

一定是，非常有趣。

只是可惜了那容長生，若不是永華和容恆，她也捨不得對那樣的一個人動手。

幸好她只見過那人一面，否則能不能忍下心動手還真難說。

不過換一個思路，那樣的一個人本來就和這凡間格格不入，不如讓他回歸天界，凡間種種自有地獄審查，他不該參與的。

他站在那裡。

他們這些人就控制不住自己，不是想佔為己有就是想毀滅他。

雖然他們這些人爛到了極點，可誰叫他們那麼強呢？

弱的確就是原罪，這是她生活得來的道理，是她的世界告訴她的道理。

如若有人真能「渡」他們，那就來唄，至少她就很歡迎，十分歡迎。

來。

我錯了？那你來證明我錯了啊，否則直到世界毀滅才能證明我錯了。

沒有那麼一個人。

那麼就培養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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