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漆黑。

不是閉眼的那種黑，人的眼皮有兩層，就算閉上眼也還是能夠感受到外界的光暗，仔細觀看還能看到很多密密麻麻的黑點在涌動。

而他現在的狀況，是真真正正的眼前一片黑暗，如同被奪走了所有的光，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安靜至極。

月明詩沒有動。

他不知道自己腳下踩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身前有沒有站著什麼人，他甚至懷疑自己連聽覺也被奪走了。

他抬起了手。

衣料嗦嗦的摩擦細小聲音傳來。

聽覺是沒有問題的。

他正想開口，無比刺目的光就那樣突兀地綻放開來，眼球被刺的很痛，生理性淚水染濕了睫毛。

過了幾秒，待他能再次看清東西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他感到很陌生，甚至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地方。

但鬧騰的人聲傳來，兵荒馬亂一群人抬著一個女人進入房間，把她放在床上，女人挺著大肚子喊著疼。

月明詩出神了一會兒。

是很熟悉，當然熟悉了。

一百四十五前，輝煌皇宮深處，那是他母妃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房間，也是他消耗童年一半時光的地方。

他微微出神地盯著那個女人，這是極不禮貌的，女人正在生產中，漂亮的臉扭曲地不成樣子。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不記得了的，但那女人的一哭一笑一瘋一溫柔，都是那麼的熟悉，他甚至能畫下來。

「哇——」嬰兒的大哭聲傳來，一群大人笑開。

這哭聲驚醒了月明詩。

他皺起眉，他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進入劍內，正在接受試煉。

可這試煉實在過於真實，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的熱度和血腥味，窗戶外的小樹在輕搖，一隻不知名的鳥飛來停在上面，嘰嘰喳喳地叫著。

簡直讓人懷疑，他回到了過去。

但這不可能。

［第一年，請殺死嬰兒月明詩。］

轟隆一聲，也或許是悄無聲息的，月明詩的所有注意力全在那句話上，待回味過來，或許說反應過來，才試著回話。

「這就是試煉？」他說。

整個屋子的人都沒有任何反應，那個被人抱在懷裡清洗的嬰兒卻猛地睜開了眼睛，盯著月明詩。

沒有反應。

月明詩回視嬰兒，按道理說嬰兒一出生是不可能睜開眼睛的，月明詩自己也沒有記憶，但他「神童」之名早已聞名後宮，這似乎也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青年和嬰兒對視著，穿越時間，穿越空間。

月明詩斂睫，他不知道這試煉到底是要試煉他什麼，但他做事向來不拖拖拉拉，順著自己的心走。

劍就掛在腰間，觸手可及。

月明詩拔劍。

嬰兒死了。

然後又活了。

他健健康康地長到了一歲，期間雖然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太遠，也從來沒有看見過「父親」，甚至母親的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奇怪，但他也好歹長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糰子，物質上是沒有虧待的。

這一年來，月明詩無法離開他三米之外，這整整一年，無法和任何人交流，也無法觸碰到任何人，就連嬰兒，也無法再看到他，無法觸碰。

一歲的生日宴上，桌子很大，菜也很多，非常豐盛。

然而除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外，就只有一個幽靈般的月明詩。

［第二年，請殺死一歲的月明詩。］

月明詩一直注意著，那個奇特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就反覆分析了數遍。

——似男似女

——沒有感情

——和去年沒有什麼不同

月明詩這次沒有動，他眼睛古井無波地看著那個小孩兒在女人懷裡笑著，然後因為女人漸漸失去控制的手的力度而哭泣。

十分不愉快地一天似乎就要過去了，月亮慢慢掛在了天空正中央。

月明詩突然頭一暈，再次回到嬰兒出生的那一刻。

「哇哇哇——」

月明詩眉眼陰沉下來，就算是他，在這種狀況下也難免煩躁鬱悶起來。

不過這日子終究還是要過。

月明詩反而開始給自己找樂子，他轉換心情，開始觀察周圍能看到的東西和人。

說實話，真的過於真實了，這或許就是過去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吧？但到底是誰？有這種通天能力，將一個人身邊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還原地一清二楚。

又一年過去，和上一次沒有任何區別。

［第二年，請殺死一歲的月明詩。］

月明詩走出來，那個哭泣的孩童看到了他，一下子就睜大眼睛，濕漉漉的眼睛又圓又大，漂亮的不得了，好奇地盯著他。

孩子死了。

孩子又活了。

他似乎什麼也不記得，繼續在女人懷裡哭泣著，白嫩嫩的手臂上是女人掐出來的五個血色指甲印。

月明詩垂眼，收劍回鞘。

又一年過去。

這孩子過的更不好了，女人開始瘋瘋癲癲，下人漸漸的面子功夫都不做了，孩子瘦了，臉色也是蠟黃色的，他經常被欺負，整個人都是慫在一起的。

第二年的生日，沒有人記得，孩子躺在床上正要進入睡眠，月光中，一個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慢慢出現。

孩子唯獨一雙眼睛如舊，好看的如同世界上最亮的寶石，裡面只有好奇和一點點害怕。

［第三年，請殺死兩歲的月明詩。］

孩子死了。

孩子又活了。

他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將下巴塞進被子下面，眼睛閉上，進入了睡眠。

［第四年，請殺死三歲的月明詩。］

［第五年，請殺死四歲的月明詩。］

［第六年，請殺死五歲的月明詩。］

［第七年，請殺死六歲的月明詩。］

［第八年，請殺死七歲的月明詩。］

［第九年，請殺死八歲的月明詩。］

［第十年，請殺死九歲的月明詩。］

［第十一年，請殺死十歲的月明詩。］

［第十二年，請殺死十一歲的月明詩。］

［第十三年，請殺死十二歲的月明詩。］

［第十四年，請殺死十三歲的月明詩。］

……

「你是誰！？」少年拿著劍警惕地看著他。

已經修仙一年的小少年，終於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