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現在不想解釋什麼，他沒有一點反駁的餘地。

這場私奔已經演變成了其他人對付錦上的工具，而且在嶺主對喪失顏面的恐懼中將罪責無限放大。

錦上知道這場私奔是被人利用了。

他知道錦落也被人利用了。

這個小白臉根本就是別人派來誣陷他的。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然而一想到小白臉就是同他姐姐私奔的下等人，

那時，他心裡的反應竟然很有趣！

他心想，這就是錦落口中的相愛啊？錦落不顧一切地守護了這樣一份愛情？

錦柔姐，竟蠢到同下等人私奔？到頭來還不是被背叛？

上下等人相愛，就是這麼喪盡天良、不合道德，

愛情就是這麼一文不值！

他對了？他心想，他竟然一直是對的？

錦落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你不顧一切地守護了一個錯誤！……這種想法在心底無限地竄啊竄啊竄上來！錦上竟笑了出來。

「笑？呵呵……」嶺主第一次見錦上笑竟是在這種場合。

「是啊叔父！」錦上道，「您開不開心？」

「混賬」，嶺主『啪』一下拍斷寶座的護手，「你大概是……無拘無束了吧？破罐子破摔？」

這時太平城人從後面也趕了過來，就在嶺雲殿大殿，都來觀察這局面該怎麼往下走。

錦上道，「上兒不是破罐子，但確實摔破了，就誠如您所說，無拘無束了……如果有來生，上兒不願入宮，不願見到您，因為您帶給上兒的至始至終都只有危險和痛苦，而上兒卻連為您陪葬的願望都奢侈，上兒累了，突然覺得好輕鬆啊！上兒不願意遭受獸刑，您能不能，送上兒一程呢？死在您手裡，上兒遭受這些事，也值了……」

嶺主當時抑制不住幾乎要突然泛淚，他真的在強忍，這種感情相關的情緒他比錦上來得劇烈的多，他對錦上的不舍在他看來也比錦上對他多的多，可是他不明白，錦上既然願望是陪葬，又為何……要與九世子有染？為何要破壞聯姻、製造出私奔這種醜聞？

「能給本尊一個理由嗎？」嶺主道，「為什麼，要幫助錦二小姐私奔？」

「相愛吧」，錦上想著錦落今晚剛剛對他說的話，「他們是真心相愛」，說完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白凈小生，好笑至極。

「上兒你怎麼那麼糊塗？！」

「相愛怎麼會糊塗呢？」錦上道，「她是上兒的姐姐，要嫁給太平城一介莽夫？」

九世子，「……」

「上兒怎麼能看著她遭受這種委屈呢？」錦上接著道，「您說，上兒做錯了嗎？」

嶺主想了好半晌，「這不是上兒能說出來的話」，嶺主道，「你是不是，有誰逼著你……」

「誰能逼上兒呢？」錦上道，「上兒好不容易做一回錯事，難道還要人逼？」

「你……」嶺主看著他，「本尊不喜歡你的態度」。

「您要讓上兒如何呢？上兒什麼也沒有了，唯一在乎的是您的信任可發現根本從來就沒有！上兒每天小心翼翼地看著您的眼色，明知道自己終將一死，卻還是要為了讓您高看一眼，不惜跟一群垃圾們較量！」錦上看著嶺主，一群群公子們的臉眼前飄閃，在童年，他站在宮門前，看著一群群公子們成群結隊地出去玩，然後又成群結隊地回來，拿著一堆風車、玩偶、糖人……每經過他面前必看他一眼！那眼神，真的精彩啊……

「上兒累了」，錦上閉上眼，逃不開那些場景。

「本尊只是不明白你明知道屈尊……」

「別再問了！」

「你在激本尊」，嶺主道，「你以為本尊捨不得殺你？」

「有必要麼？」錦上道，「本宮求死還有必要激……」

「呃……」錦上不知道嶺主什麼時候動的手，左護使衝到了他的面前，抱著他，慢慢地，身子坍塌下去，「公子，屬下不能陪您了……」錦上確實想求一死，錦上當時的眼睛是麻木的，反而面前抱著自己慢慢陷下去的左護使，眼神中泛著淚光，「公子，屬下很喜歡您，屬下非常喜歡您，屬下……不能陪您了」。

嶺主一下子從寶塌上站起來，「來人！快醫治左護使！」

錦上聽著話搖頭，「他死了」，看著嶺主說道，「您下的什麼手您還不知道嗎？」

「是你要求一死！」嶺主很悲傷地說道，他沒想到，就連左護使為錦上而死之時，錦上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你可真是本尊培養出來的孩子！你……」

還沒等嶺主和錦上說完話，右護使在一旁急了，噗通跪了下來，「嶺主，您莫要傷害錦上公子，您就看在左護使剛剛……求求您！遂了他臨死之前的心願，繞過錦上公子一命」。

右護使和左護使是一對，在宮中大家都知道，即是搭檔也是房事的一對，而且，他們非常般配，無論是武功、容貌、地位、等級……左護使在臨死前對錦上說出這話，右護使卻還能站在左護使的角度考慮他臨終之時的心意，大家都不由地覺得心酸。

「不」，嶺主悲痛地搖搖頭，「本尊不殺他，本尊要讓他執行獸刑」。

獸刑在端儀嶺是一個終極罪惡的懲罰，專門用刑於罪犯屈尊之人，被拋在一群群發情猛獸的石窟里，聽著猛獸的嚎叫、撕扯、侵犯……最後被一點點吞噬，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都得不到神靈的救贖，永恆骯髒下去。

「派人看著他」，嶺主對其他屬下們說道，「別讓他先死了」。

「……」眾屬下相互對望半晌，「是！」

錦上被關在了一個四下都是窟窿的暗房，實際上就是一個豪華籠子里，他沒有一丁點後悔，面對目前的局面，有的只是對嶺主不信任他的傷心。

他其實心態挺奇怪的，獸刑是他向來認為最恥辱的懲罰，但現在他覺得他越慘，就證明錦落越錯！本來錦落和錦柔該受的懲罰遭到了他頭上，可是他覺得，突然就變成了和錦落一樣不顧一切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竟突然羞恥地開心起來。

九世子到籠子前面看他，「傻不傻？」

「現在你摸不到本宮了吧？」錦上有些得意地說。

九世子低頭笑，「你也逮不到本世子了」。

「可是你為何不對本宮笑呢？」錦上對他說道。

「本世子天天都在笑，只是你看不到，你的眼神不在本世子身上……」

「你笑一個」，錦上道。

九世子聽完笑了出來。

「真的像陽光一樣溫暖，像春風般自由……」錦上喃喃地，從籠子里伸出手，像觸摸九世子的臉，手一直懸在臉前，「你再笑一個」。

九世子又笑，

「你再笑一個……」

九世子那一晚就一直笑。

他不知道這樣對錦上有何意義，但在內心深處，他有點捨不得。

第二日，錦上沒通知九世子默默派人把太平城使節大人叫來，從籠子里遞給使節大人一個令牌，讓太平城人帶九世子從南宮錦苑裡的一個密室撤走，後面就是一座山，直通嶺南邊境。

「你自己為何不走？」使節大人對他說道。這些護衛們既然能偷偷叫使節大人過來，定然也能放錦上走，他們護在這無非是怕錦上尋死。

「本宮走得了嗎？」錦上道，「本宮的心在這本宮走得了嗎？」錦上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是直的，眼神中已經沒有內容了，唯有依然高昂的脖頸支撐著他最後一口氣。

很明顯，他已經認了。

他還記得叔父曾對他說，不要彷彿你有一千年壽命那樣活，死亡在窺探著你……你在宮中的生活就正是一場瀕臨死亡的過程，親情的死亡、愛情的死亡、權力的死亡……最後是生命的死亡，少了哪一環，生命都不會完整。

他得好好收尾。

「可是你為什麼放我們走？」使節大人不理解，「你的心在這你還要放我們走？」一旦太平城人走了，全天下人可就都知道錦二小姐私奔的事了。這對嶺城是怎樣的醜聞？對嶺主又是怎樣的譏毀？

「別讓本宮思考這個問題」，錦上道。

「我們也不走」，跟隨使節大人一同前來的還有太平城醫師大人，他把令牌從使節大人手中拿下來，放回錦上手中，「老夫倒是想看看這事態怎麼收尾哎呦、老夫這胳膊……」

這動作倒讓使節大人意外，醫師大人不是最怕麻煩事兒的嗎？

後來回去的路上醫師大人對他說，「我們怎麼能自己走？而看著這麼年輕的公子悲傷的死去？老夫只要一想到，錦二小姐是被九崽子給放走的，老夫就不能心安！……而且，都到了這時候，這公子還有心幫我們，我們也要幫他」。

「怎麼幫？」

後面使節大人按照醫師大人的意思給太平城主寫信，說錦上和九世子兩情相悅，一見鍾情，希望太平城主儘快提親，否則將失去一個冰冷動人的兒媳。

太平城主真沒想到，九世子竟然會當真喜歡上一個人，高興得不得了。要知道，再美的女子在九世子看來不過是萬紫千紅中的一道煙火。持續短暫而又非常脆弱，說暗淡就暗淡，說沒影就沒影……太平城主不希望他兒子總是混跡青樓。走到大街上，其他每個兒子都有點拿得出手的話題，一到這九兒子——風塵界風雲人物！

他沒覺得男人不好，反倒是九世子一個不近男色之人都能看上一個男子，這人沒準兒能讓九世子收收心，於是便儘快給嶺主寫信，生怕這冰冷動人的兒媳變卦。

九世子在那笑，「醫師大人您這是把本世子給搭上了？」

「怎麼能說搭上呢？」醫師大人道，「誰跟你能把你給搭上呢？倒是個漂亮的女人跟了你，搭一生青春歲月，等你到人老珠黃，付出真情與忠誠……你天天入睡，背叛人家也不踏實，還不如討個錦公子，既能救錦公子一命，將來去青樓錦公子也不會幹預你」。

「在您的眼中，本世子就是這樣的人？」九世子不可思議。

「有什麼方法能讓老夫刮目相看嗎？」

九世子，「……」

還真沒有！

整個屋子突然安靜得不像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