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錦落從宮外過來找嶺主，把一切都交代了，是他利用了自己錦宗護衛統領的職權把錦二小姐和小白臉送走了，也是他偷偷將兩個人藏起來，可是他沒想到，兩個人突然雙雙失蹤，他不得已才找到錦上，希望別讓九世子看上其他女子，怕萬一錦柔被抓……他強調，是他逼著錦上和他共犯。

「錦上是無辜的」，錦落對嶺主道，「希望您能夠寬恕他」。

嶺主當時手捂著腦袋，「本尊早該想到」，杏兒丫頭一開始就不該求救錦上。可是他就是不想讓生死簿的迷信被驗證成真，所以一直在暗暗蒙蔽自己，只有當公斬之時他必須要從錦上和錦落之間作個選擇，他才唯一一次把錦落丟出去，那也是他認為錦二小姐一定不捨得錦落死。

錦落道，「您懲罰我吧，我不想再讓此事牽連到任何人」。

錦上被嶺主從籠子里放出來，帶到殿上，一見到錦落跪在那，突然一下子急了，「是上兒！是上兒做的！整件事情只有上兒一個人知道……！」

「錦落他承認了」，嶺主非常疲憊地說，「他把你那些相愛怎麼能糊塗的話又給本尊重複了一遍」。

錦上當時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他說不出來這是什麼感覺。

他不希望錦落這樣。

雖然，也沒期待過。

但他很能夠想明白他不希望錦落死！他甚至能夠想明白從一開始，杏兒丫頭向他求救他憋著，也是不希望錦落受到牽連！還有他替錦落執行公斬，怕錦落的生死簿迷信應驗他天天在後院的牆上算死期，他偷偷前去祭壇，也是不希望錦落出事。他全能想明白！

他一開始就應該想明白，只是他討厭想明白！

錦落現在正不顧一切地為了他，交出一切，明知道要遭受獸刑！他不能夠讓錦落死。

「您看他，像是能為上兒奮不顧身、抗下一切罪責的人嗎？」錦上指著錦落對嶺主說道。

「像」，嶺主毫不猶豫。

「可是您看上兒，像是能為他抗下一切的人嗎？」

嶺主，「……」

「這就對了！」錦上道，「本宮犯的錯，怎麼能讓他來承擔呢？他算什麼？他有什麼資格給本宮承擔？」

「錦上你別胡鬧！」錦落對錦上說道。

「可是你憑什麼？你怎麼敢……？憑什麼讓天下人看著你為本宮不顧一切、奮不顧身，本宮卻要帶著骯髒的罪惡醜陋不堪忍辱偷生？」

眾人，「……」

這邏輯只有錦上說出來大家會覺得，還真是這個情況！

嶺主聽著也懵了，「先把兩個人帶下去，本尊要再作詳查」。

眾護衛，「是」。

錦上和錦落，「……」

「你真是胡鬧！」錦落在同一個籠子里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錦上道，「誰讓你偏偏找死？生死簿都說了本宮福大命大，你偏偏要往出送！」

「可是你也知道那生死簿不是真的……」

「本宮知道」，錦上道，「本宮一直知道，就在你來本宮的寢宮的當天前！可是現在，本宮摸不透了」。

「摸不透還要往死里抗？」

「本宮活不下去了」，錦上對錦落說道，「本宮沒有能活下去的念頭，本宮什麼也沒有了」，錦落剛想說什麼話，錦上馬上又道，「有的，本宮也都不想要」。

錦落，「……」

嶺主在大殿上為兩位公子的事頭疼，同時又接到了太平城主對錦上的提親信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跟一群太平城人爭議，年邁的掌事一跛一跛地進來，被門前護衛們攔住，「你回去吧，兩位公子目前都還安好……」

「老夫是來找嶺主」，掌事顫顫悠悠地，已經是非常害怕。

九世子從殿內看到他，感覺有不好的事發生。

嶺主道，「放他進來！」

「唉唉唉……」護衛們都沒說話，掌事先奴役性地應聲。

只見掌事一進殿還沒走幾步，就突然跪了下來，「是老夫……」

嶺主捂頭，他實在不想再聽到任何人扛下這個罪名，這是什麼光榮的事兒嗎？一個年邁的掌事都能幹出這活兒？要他個千萬將士搜都搜不到還留著幹嘛？嶺主想到這便派人把錦上和錦落叫來。

掌事一見到兩位公子，突然就失聲痛哭，「是老夫……有一位公子找到老夫，說只要老夫把人放進來，他就能讓老夫的兒子晉陞到八等人」，端儀嶺人分九等，八等人還是下人，而且是非常卑微的那一檔，「老夫一想，八等人啊！老夫的兒子曾經在山裡殺死了一隻猛虎，按規矩應該升到八等人都被人偷偷壓了下來，這得什麼時候熬出頭啊……」掌事說到這已經泣不成聲。

錦上看著他，刷一下，面無表情，淚已經從眼底掉了出來。

「您想想，除了老夫，還有誰能放小白臉進來南宮錦苑啊？錦苑的護衛向來森嚴……」

錦上捂著嘴，他幾乎抑制不住，他當時看見掌事的鞋又穿反了……

「老夫只是對不住錦上公子，其實老夫最疼的就是您，可是您感受不到啊」，掌事道，說著又顫顫悠悠地舉出一個書紙，「這是那位公子親自交代給老夫的，就是讓老夫將小白臉放進來的那位公子，可老夫不知道他是要誣陷錦上公子啊！」掌事說著看向嶺主，「如果您不信老夫的話，也可以去查，是不是老夫的兒子打死了一隻猛虎，卻被從晉陞八等人的名單上硬壓了下去，後來什麼也沒做，卻又回到了八等人的名單上……」

嶺主當即派人去查。

「稟嶺主，正是！」

錦上哭著指著他，「你為何不對本宮說？有人把你的兒子從名單上壓下去，為何不告訴本宮？」

「老夫怎麼能想到指望您啊！」掌事對錦上道，「老夫不敢，也不配，老夫對不住您……老夫現在想想，老夫真是對不住您，為何給您造成一個老夫更偏心大公子卻忽略您的印象，為何老夫要讓您傷心？為何老夫要說您無情？那天老夫說完您，老夫非常非常後悔，錦上公子，您怎麼可能無情呢？您事事照顧著老夫，為了讓老夫不受牽連，您哪怕偷溜出宮也都要瞞著老夫……老夫對不住您，老夫也無臉見您……」，不知什麼時候，掌事已從袖口偷偷拿起一個尖刀，扎進胸口，

「不！！！」

錦上崩潰大哭。

那一刻，他完全沒有發現小白臉時對下等人定義正確的洋洋得意，而是徹頭徹骨的傷心。

他爭什麼？

他到底爭的是什麼？

他在宮中多年，掌事對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下人！

他為何這麼傷心？

為什麼？

大家看著錦上衝過去，護衛把掌事拖到外面他還一直跟著。

哭，

他站在殿門外，手抵著冰冷的柱子，

袖子被風刮來颳去的說不出的憂傷。

他把掌事的鞋脫下來，換正，「啊……」撕心裂肺地，手拿著鞋子轉過頭哭，「嗚嗚……」

「唉唉唉、公子」，「您錯怪老夫了」，「您怎麼能誤會老夫呢？」，「唉公子」，「唉唉唉」……

錦上目送著掌事遠遠地被拖走，「哈嗚……嗚嗚……」抵著柱子的手指攥成拳，或輕或重地敲，手指上的飾物似有千斤重。

連掌事都能成為其他公子們陷害錦上的犧牲品，那錦上還爭得過什麼？

他憑什麼讓叔父對他高看一眼？

他沒資格。

他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後來嶺主派人去查那位買通掌事的公子，真的不隸屬於錦宗，而在嚴刑之下，也逼供出來了幕後的黑手，是榮河身邊的一個叫曾初的公子，從嶺南後山將錦二小姐和小白臉找到，以小白臉全家的身份做交易，讓小白臉過來誣陷錦上，目的是錦上的死，錦上死了，小白臉全家晉陞到八等人……與對付掌事的套路如出一轍。

而嶺城人似乎就吃這一套，八等人啊！錦上他憑什麼那麼高貴？錦柔又憑什麼那麼高貴？高貴到需要私奔才能和她在一起，天天被一群人抓捕，流離失所？他愛錦柔，但他有多愛，就有多痛恨下等人的身份！

小白臉都沒怎麼猶豫，直接答應了。

後來嶺主沒往深追查，直接把買通兩個人的曾初公子殺了，大家不知道是不是嶺主擔心會牽連到榮河，現如今榮河卧床不起，嶺主下不去手倒也是人之常理。但這最終導致了錦二小姐到底人在哪，找不到了。

那天當晚，錦上在睡覺前，嶺主來看過他。那時錦上和錦落都已經被放出來，據說是太平城使節大人求情，不希望兩城的聯姻再導致悲傷的事情，但到底怎麼回事，誰也不敢多問，嶺主已經因為失去曾初公子非常痛苦，就像他當初失去榮河，痛苦不減分毫，但是他依舊也沒有手下留情，明知道他會痛苦。

錦上閉著眼，呼吸均勻，枕邊還殘留著濕跡。

「嶺……」

「噓！」嶺主揮手。

侍從輕輕地退了出去。

嶺主坐到床邊，把錦上臉上的淚跡抹幹，像父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憂傷地看著他。

「嗚、嗚嗚……」錦上像憋了好大力氣，被嶺主摸著臉的同時，感受著嶺主手中的熱氣，斷斷續續哽咽著哭了出來。

「本尊今天，非常的觸動」，嶺主摸著錦上的臉，看向窗外，細雨稀稀落落地，有一種很真實的距離感，「看到你為那瘸腿的掌事哭泣，竟非常嫉妒，原來上兒竟是這樣一個重感情的人」。

錦上抽鼻子，哭得越來越凶，「上兒在宮中多年，不過是希望能在您遠去之時一直陪伴著您、讓您不再孤單、上兒也不再孤單……上兒孤單怕了」。

嶺主平靜的閉上眼，背對著他無聲哭了出來。

後來，嶺主把太平城主的提親信給錦上，

「您……答應了？」錦上問他。

「沒」，嶺主道，「本尊想讓你來做決定」。

錦上，「……」

他要怎麼做決定呢？按心裡，他能脫口而出就說不願意。可是從嶺主的角度，如果不願意，錦二小姐私奔的事又要怎麼向太平城主交代？

他猶豫，「讓上兒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