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起來，錦上就發現他什麼也沒有了，他這回是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寢宮裡上上下下包括前院後院，到處是掌事的痕跡，可又到處找不著人！

「唉唉唉、公子」，「您莫要跟其他公子們動氣」，「您看？老夫也給您買了糖人、玩偶、還有面具」，「您看，這是什麼？您不知道吧，這是風吹，比他們的風車好多了，這個可以放到天上去」……

「啊……」錦上拄著宮牆痛哭，看到九世子遞給他眼前一個手絹，拿著它，比劃，「你知道下等人啊，就是不能多接觸」。

九世子，「……」

「一接觸你就會被他連累，變得陰晴不定、自甘墮落、脆弱又大膽……」

「你是在指掌事？」九世子對他道，「掌事在昨天已經去了，他傷害了你」。

「可是本宮為什麼覺得他還在呢？」錦上道，「他一直在叫本宮」。

九世子低頭笑，「可能是你虧欠他太多」。

「嗚嗚……」錦上還是抑制不住痛哭，像個沒了爹娘的孩子，哭著還對九世子說，「本宮不虧欠他，本宮待他特別好，真的，本宮只要是挨上事兒的都不帶上他，本宮還經常特殊注意他，他的每一個表情都印在本宮這裡」，錦上誇張地指著自己的腦子看著九世子。

「本世子怎麼覺得你像失戀了一般？」九世子看他眼淚汪汪，「搞得本世子也像失戀了一般」。

錦上一聽這話突然想到了太平城主的提親信，「本宮，可不可以不同你去太平城？」

「為何？」九世子道，「本世子給你跌份兒了是怎麼著？還是說，配不上你？」

「你哪哪兒都好，就是……本宮的心不在你這……」

九世子突然吻住他，短暫卻非常熾熱，「現在呢？」

「還是不在」

九世子繼續吻，「現在呢？」

「不在」

九世子反反覆復地吻，

錦上受不了了，「你再讓本宮想想」。

其實九世子吻過來的感覺是非常溫柔的，錦上是一個注重尊嚴的人，自當也注重面子，一注重面子又鐵定要注重顏值，從顏值這一個角度講，九世子是必然過關的。但就是……錦上的心真不在九世子這裡，從一開始就不在，他根本不相信愛情，也從沒想過離開宮裡。

他甚至不用去衡量九世子之前與他接觸的種種，哪怕是令人厭惡的事情，因為他拒絕九世子，根本不需要這些來說服自己。

「什麼？他還要想？？」使節大人正在和大家探討返回太平城的日程計劃，一聽到九世子回來竟然說錦上還要想想？他感到十分不解，「跟九世子他還用想？」

九世子低頭笑，「可不？」，不能理解。

「大概是他感情這方面弱吧？」書童懷疑道，「左護使臨死前，對他那般真情告白，他竟然沒掉一滴眼淚，沒有任何不舍？左護使可是為他而死……」

「不應該啊」，使節大人又說道，「你看那掌事死的時候他哭成啥樣？」

「也是……」

正當大家愁眉不展，不懂錦上是什麼想法，扁豆又出來像模像樣地了解起錦上公子了，「俺覺著他啊，其實很好理解，你看他小時候屁顛屁顛跟著人家的——段修，端儀宮武功最高的公子；你看他卑躬屈膝寧可死也要仰望的、連陪葬都覺得福祉的——端儀嶺主，天下第三、聲譽又備受好評；你看他一直非常在意又暗中較著勁兒的——錦落，端儀嶺歷史顏值最高巔峰。俺覺著他的審美類型很集中，九世子一定在這個範圍里」。

大家紛紛點頭。

「不對」，醫師大人手拄著胳膊在一旁突然說道，「他們三有一個共同點，九崽子沒有……」

「什麼共同點？」

「有一股勁兒」，醫師大人說道，「他們三都有一種骨子裡不屈不折的勁兒，非常執著，有一種不可撼動的信仰，無論這信仰是什麼，又或許有所不同，但他們都在非常倔強地去追尋，而九崽子就像一盤散沙……」

「可九世子自由啊！」書童道，「像陽光般溫暖，像春風一樣自由，您看六世子曾經的笑給錦上公子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

「可六世子也有一股年輕氣盛、戰無不勝、不畏一切的勁兒啊！」醫師大人道。

「這就難嘍，培養內在可太難嘍！」扁豆在一旁說風涼話。

九世子瞅了他一眼，「……」

「不過老夫覺得，你倒是可以從其他方面攻陷他的心」，醫師大人道，「比如，他如今需要溫暖，你就陪他聊一聊他身邊發生的事，站在他作為上等人的角度貶低一下下等人，他定然會感同身受，沒準兒還覺得他找到了知音」。

九世子，「……」不幹！

「這要是被退婚了得多丟人？」扁豆在一旁煽風。

九世子，「沒事兒」。

「你沒事兒城主有事！」使節大人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城主可跟你丟不起這個人！」

九世子，「……」

現如今九世子也有點亂，按說從他的角度，他不會輕易地娶一個男子進門來刺激他娘，但他老子都提親了，他實在不敢搞砸，只能硬著頭皮先去哄哄錦上。

「這兩天九世子來得有點頻啊……」

幾個南宮錦苑的護衛在門前悄悄道。他們其實都不希望錦上跟九世子走得太近，更不希望錦上聯姻去太平城。

主要是太平城崇尚暴力，弱者的生存之道是屈從，而在端儀嶺崇尚尊嚴，屈從是最大的恥辱，錦上他作為一個典型的端儀嶺谷婆氏族人，又同時貴為一階上等人，你讓他怎麼屈從？武功上講他又是弱者，到太平城怎麼生存？

在宮裡，就算有再多危險，最起碼尊嚴是不可撼動的。可到了太平城，如果錦上的尊嚴被動，危不危險都不用談，錦上只可能選擇一死。

這是護衛們最擔心的，雖然，平日里與錦上說話的機會也不多，但錦上美美的連扁豆看了都心痛，更何況他們。

錦上在後花園看著牆壁上一排排記號發獃，

九世子從後面抱住他，「想你了」。

錦上支胳膊把手腕停到他眼前，「你掰斷的」。

「所以你不要去想殺本世子……」

「貪生怕死？」

「是啊」，九世子道，「生命多美好啊，如果本世子不是活著，怎麼可能現在抱著你」，九世子親著他，從後面摸索他的腰，「恩……又想要你了」。

錦上生硬地皺了一下眉，「本宮要出宮辦一件事情」

「什麼事？」

又皺了一下眉，錦上的目光陷入恍惚，「本宮在猶豫要不要出宮」。

九世子，「？」

「生死簿預言還有最後兩天，本宮在想，錦落在做什麼？」以前掌事經常主動和他說錦落的事情，也經常到處打聽，但現在掌事不在了，他不知道問誰，也開不了這個口。

「出宮啊，當然要出」，九世子道，「你擔心他為何不出？」

「可本宮，也沒那麼擔心他」

九世子吻他，

錦上的眼睫一動，「你為何總是對本宮如此？」

「因為你也沒那麼擔心他，本世子想，是不是現在可以要你了」

「本宮想出宮」

「……」

錦尊王府邸，

「錦上公子，您怎麼來了？」幾個下人忙忙慌慌地在大門前進進出出，一看見錦上和九世子格外驚訝，半晌，「錦落公子快不行了！」

錦上，「誰幹的？」

「他說有一座大山壓下來……」

錦上的眼神中突然泛光，「他應該有」，被戴罪放出來了，怎麼可能沒有？

「您就說這生死簿，是真的嗎？」管家把兩人往錦落公子的房間引，邊引還邊擔心地問道。

「假的」，錦上道，「有一個福大命大的已經死了」。

「您知道？」

「本宮當然知道」，錦上道，「事關生死，那上面又有本宮的名字，本宮豈會不知？」

「可是大公子……」

「他死不了」，錦上道，「不要疏忽醫治」。

「是是是」，管家不住地點頭。

錦落的房間是一個非常有年代感的舊居，是錦上小時候住的，錦上一到這，就感覺渾身是傷。

「……」九世子正站著呢，等著錦上從門前堵道兒往裡走，錦上突然捂頭，轉過來悶在九世子肩膀上哭。

他今兒特別香，穿得也特別華貴，他白白的脖頸，低著頭，淚流楚楚的樣子，一轉過來九世子就想親他，但克制了。

「上兒來了怎麼沒人告訴本尊？」錦尊王的聲音從舊居門外傳來，隨後便在廊道間看到了他進來的身影。

非常年輕，說是二三十歲也有人信，而且，真的是冰冷尤物。九世子看到他，就不禁幻想了一下錦上二十年後是什麼樣子。

錦上聞聲將狀態調整好，「父親」。

「恩」，錦尊王應了一聲，看了眼旁邊的九世子，對錦上道，「是來看落兒的嗎？」

那時父子倆已經有十二年沒見，錦尊王完全沒有把錦上當年送入宮中的自責，也沒有感覺很親，似乎是谷婆氏族人的天性。

「是」，錦上低聲道。

「恩，落兒快去了」，錦尊王道，「再不看看不到了」。

「父親也相信生死簿？」

「本尊不相信」，錦尊王道，「但這和落兒快去了不發生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