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裡烤制小餅幹的人並不會有這種感覺，而且問他：「宅是什麼樣？」

這不是圈套，李玉生飛速答：「你這樣！」

「我什麼樣？」

「一回家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工作就沒有其他地方會去了。」

「當代年輕人的常態不是如此？」

「你講話怎麼老神在在？歲數好像兩百八。」

「嗯。」

「我要叫你大哥嗎？」李玉生看他把一壺奶茶端出來，突然問。

自從知道他的年紀比他大十歲，他每次直呼其名都覺得有點不敬。

「不必。」

「你會在意年齡嗎？」

「在意。」

「好難得，我以為你什麼都不在意。」李玉生走進廚房幫忙端小餅幹，「和誰學做的餅幹？」

「朋友。」

「你上次說沒有朋友。」

修尹施施然落座，一點也不覺得難為情，甚至嗆他：「那你是什麼？」

在他面前說話永遠也占不了上風。小餅幹好吃，奶茶也好喝，李玉生並不惱，如常與他說話：「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不知道。」

「我昨天看了毛姆的《面紗》，你看過沒有？」

「嗯。」

「那你覺得裡面那句，『最後死的卻狗』，是什麼意思？」

修尹望著他，用那種「你很無聊」的眼神，並不答話。李玉生根本不心虛，也安靜下來，不等到不罷休似的。男人被他固執地盯著，沒為難他：「原義。」

既然過了一個彎道，李玉生幹脆就直行了，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重要嗎？」

「我想知道就很重要。」

「好奇心害死貓。」

「我不是貓。」

男人不語。李玉生沒法繼續關於他的話題，只得自己說：「我八月中要去學校參加軍訓，你找租客會不會很難？」

「不會。」

「你要是不那麼冷酷，肯定很多人過來求合租，」李玉生說，「我不理解你賣手機付房租的行為。」

男人不理會，兀自說起：「明後兩天我不回來。」

「啊？」

男人端起杯子，站起身，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小孩。」

莫名其妙——李玉生腦海里蹦出來這個詞。

明後兩天他確實不見蹤影。但是第三第四天一樣沒回來。李玉生在微信給他發信息他都沒有回，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杳無音信。

李玉生每天打掃房子都略過他的房間，怪不舒服的。終於，第五天的時候他沒有忍住，安慰自己只是打掃並不是有意偷窺，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了。

他從來沒進去過他的房間，就像他也從不進自己的房間，兩人相安無事。這一下子進到充斥著他氣味的私人生活空間，李玉生莫名有點緊張，稱得上是偷偷摸摸走進去，如果有人看到他畏首畏尾的模樣一定會說，太猥瑣。

反正也沒人看到。李玉生輕輕喘一口氣，放開目光環視這個小房間。所有擺設和他的房子都一樣，窗前就是書桌。你很難想像一個便利店收銀員的房間裡面書籍堆積如山，從書桌蔓延到地板上又延伸到床尾——李玉生也想不到，而且應變能力失靈，他直接傻在原地。

不是說收銀員不可以愛好閱讀，但書籍過分多，也不是尋常小說，就會顯得太誇張，和平常人的認知不太相符。那些書籍裡面看封面書脊是中文外文各有半壁江山，書名大部分是什麼論或者論什麼，比如《論人際關係發展與社會演進之關聯》，一看就是正經的學術派。

他艱難地將目光從那個惹眼的書堆上面挪開，看向其他擺設。白色的枕頭被子整齊疊放在床頭，簡約又復古的檯燈和綠油油的仙人球一起放在床頭櫃，沒有別的了。

「有點簡單，是嗎？」身後幽幽傳出一句問話。李玉生心跳都快被嚇停，戰戰兢兢回頭面對他：「修、修尹……」

被稱呼的人拉著小行李箱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形幾乎把窄小的門堵了完全，表情和目光以及語氣都是如常的冷漠，只是不可避免的，俊朗的眉目間透著些許奔波後的疲憊，反倒讓他看起來更可親些，只不過某個做賊心虛的人沒這個膽子在這種時候和他拉近關係，都快被嚇傻了，連最基本的道歉也說不出口，遑論解釋緣由。

但，似乎，也沒什麼可以解釋。

他越界了。而且是有意的。

男人仍是冷淡，不過這回似乎是疲倦不願多說，錯開身讓出門口讓他出去，對他的行為不置一詞。

他這樣漠然反而讓頭一次做虧心事的李玉生感覺惶恐不安，接下來一周幾乎是在夾著尾巴做人了。雖然他們的大部分時間仍舊錯開，但不可避免會在客廳陽台廚房這樣的公共空間碰上，李玉生每次都想和他道歉、解釋，又每次都說不出口，修尹自然和往常一樣不主動搭理過他。

線上解釋過了。可要是他回覆他的微信了，他還會這麼沒底氣嗎？

李玉生坐立不安地過了一周，連上課都跑神被學生投訴，和老闆保證下不為例之後終於下決心要解決這個矛盾，再拖下去八月就要跟他說「你好」了。周六有空，斥巨資買牛肉和蝦，外加幾樣素菜，先發簡訊告訴他晚上給他做飯，才信心滿滿地下廚。

可是簡訊沒人回，微信沒人理，電話沒人接，這一晚修尹又是不會回來的樣子。

李玉生失望至極，坐在沙發上看著空蕩盪的房子和一桌精心準備而後冷透的飯菜，想起來小時候在央視廣告看到空巢老人面對滿是雪花的電視熒幕失神的畫面，心裡一陣酸楚，幾乎要落淚。

但是，先做錯事的人好像沒有資格委屈啊。

為了準備這一頓晚餐，他從午餐到現在夜裡十二點，唯一吃進肚子里的只有兩塊小餅幹，此時已經餓得手腳發軟。花心思準備的晚餐沒有人吃怪可惜，李玉生自己默默把它們當夜宵，也懶得加熱，冷飯冷盤隨便塞進嘴裡，食不知味。

都說不能委屈了，眼淚還是糊住視線。李玉生又想起來以前看到有孩子一邊哭一邊吃，一手扒飯一手抹眼淚，抽抽噎噎吃完家長勒令要吃完的飯菜，好笑又心酸。

然後發現自己邊哭邊笑邊吃。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門口突然傳來響動，李玉生獃滯地望出去，熟悉的身影拐彎走過來，他太驚訝，以至於沒有反應，狼狽的模樣直接被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