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尹默然看桌面上紅紅火火一堆毛爺爺，又看向假裝毫不在意地在廚房洗杯子實際上緊張得手抖把杯子磕磕碰碰弄出清脆聲響的某人。

還是一個孩子，背影削瘦單薄，洗舊的圓領T恤彈性盡失，垂墜的布料輕飄飄。

他彎腰把散開的紙幣收整好，沒說什麼，帶進自己的房間。

李玉生能拿他怎麼辦？

令他意外的是，修尹還會從房間里出來，緊接著讓他更震驚的事情發生，他告訴他自己明天就要搬走。

「明天幾號？！」

「八月三。」他停頓幾秒，繼續道，「我和房東說你會住到十四號，租金都給他了。」

李玉生從沒想過還有自己一個人住在房子里半個月的這一天。憋了良久才問出一句：「你要去哪裡？」

修尹不答，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再次詢問他：「加微信嗎？」

李玉生趕緊放下水杯，衝進房間拿手機和他掃碼，看到「你已添加了修Y，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的頁面提示，心中五味陳雜。

「明天我起早可能會打擾你，先說抱歉。」

瞧他抿著嘴唇不說話，修尹沒有繼續待下去，轉身進房了。

其實他離開的動靜很輕，李玉生沒有被吵醒，一覺醒來，房子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恍如隔世。

一個人的時光亦如流水，李玉生在出發去學校之前都在斷斷續續地收拾行李，在這邊買的書實在塞不進小小且裝滿衣物的行李箱，又拿去郵政快遞寄去學校，搭上一筆郵費，怪心疼的。

眼看日曆已經翻到了十號，老闆卻仍舊對發工資的事閉嘴不提，李玉生心裡開始不安，頭兩天還做不出纏著要錢這種事，到十三號無論如何都沒法拖延，下班了厚著臉皮堵著老闆。

哪知道人家底氣比他還足，說他們不是勞務關係，不會付他工錢。

誰能知道聯考狀元的人生第一課是打工要先簽合同。

他再次感受到和丟失手機那時一樣的徹骨的寒意，腦子裡一團漿糊，想不出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生活費沒著落，他的錢包空空如也，卡里只有五十塊錢，在這裡生活一個半月一分錢都沒進賬還把僅有的四千多塊花了精光，怎麼向家人交代得來？？

第一反應真的是從橋上跳下去算了。

無人可說，茫然無措。李玉生趴在欄桿上眺望江景，實際上什麼美麗夜色都沒被大腦識別，他的腦子裡只有兩個字：完了。

四肢力氣散盡，頹然坐在橋上，眼淚出其不意，從面頰滑落。

在網頁搜索「老闆賴賬怎麼辦」，把網友的回答一條一條看下去，試圖找可行方案，糊住視線的眼淚一次一次被抹開。

他好亂。網友們各種各樣的回答都有，可是腦子不能思考了，判斷不出來哪個方法他能照做。

修尹的信息這時候跳出來，是回覆他昨天發的微信。昨天他問「花體英文書寫是不是有什麼訣竅」，他剛才回覆「慢慢寫」。

誰還有心情寫什麼花體啊！！

一個微信電話過去，不管不顧的，幾次失聲，到底還是把遇人不淑慘遭欺騙的悲慘故事跟他講清楚了，傷心得無以復加，都不管對面有沒有聲音。說完後才察覺對面的安靜，愈加悲憤地控訴：「你又不說話！太過分了！我就不該跟你說，你只會看笑話！」

「沒有，」男人的聲音還是平淡，對他遇到的事情完全不關心一樣，還幹巴巴地安慰他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會解決。」

做夢吧！！李玉生憤憤掛電話，過半個鐘，冷靜下來了，覺得修尹沒道理接收他的怨氣，又打電話過去，這下子被提示無人接聽。

好了。他在這個城市真的一無所有了。

不管怎麼樣十四號的車子還是要上，兩百塊的火車費他可不能浪費，況且十六號就要軍訓了，沒有時間給他耽誤。

錢肯定會有的，他去跟朋友借錢生活總能過下去！

意外的是火車剛開動不久，微信提示他有轉賬，定睛一看，「￥13500」赫然入目。

他所有的工資一分不少啊！！！他不敢相信，揉一揉眼睛再看，真實的畫面，下一條還是老闆和他道歉的信息，並且祝他學業有成！！！

李玉生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渾身一激靈！這不是夢！！

他連忙收款，高興得差點在硬座上跳起來！

美妙，生活滋味太美妙！

很快又變得不美妙了——軍訓差點曬掉他一層皮。胳膊脖頸等這些裸露的皮膚通通和胸膛大腿劃清界限，黑白分明，在陰暗處粲然一笑人家只能看到一口白得反光的牙齒。

即便如此，李玉生也沒有畏懼出門。他自小特立獨行慣了，國小和國中都在別人的異樣目光之下生活和學習，貧窮落後的小縣城裡面同學的思想水準和經濟水準一樣高不到哪裡去，看他用功讀書不會讚歎欣賞而是冷嘲熱諷並且聯合著孤立他。

所以膚色有分層這種事更加不足掛齒，坦然出門。除去平日的課程，他很快學會圖書館搶座的技巧，一心一意徜徉在學習的海洋裡面，不參加社團活動不打工兼職不沉迷於首都的繁華。課上坐前排的永遠是他，講座搶座同樣是一把好手，舍友們都對他的佔座能力讚歎不已並且經常請他幫忙，所以教室里的前排像是固定座位一樣，每次都是他們宿舍四人排排坐。

講座也是，圖書館也是。李玉生愛極了這種並肩作戰的感覺，非常喜歡和舍友們一起學習。

偶爾也會和修尹分享他的所見所聞喜怒哀樂，大部分還是不說的。一件事既然和三個舍友都說過了，那麼再複述一次給修尹聽味道好像不那麼對，何況修尹也不會和他的舍友們一樣給予他積極的、及時的反應，好的情況是隔天回覆，平常真的三天都不回。

果然還是和同齡人更玩得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