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音擔心她摸到導致這間房內臭味發散的源頭，便下意識地攔了一下她。

「怎麼了？」沈凝以為他有什麼事，便扭頭看了過去

昏暗中，兩人對視了差不多有十秒鐘。

「慕沉音，怎麼了？為什麼又抓著不松，難不成你是在害怕麼？」

慕沉音聽了之後，默默點頭，「是。」

沈凝毫不客氣地笑了兩聲。然後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問了一句，「慕沉音，你多大了呀？」

慕沉音猶豫了一下，半晌才回道，「十二」

沈凝一聽，頓時笑了，她說，「我比你大一歲誒，算是你的姐姐了。」

慕沉音沒說話，年齡是騙人的。畢竟他對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孩並不了解。除了名字，其他的信息一概都是亂編。

但即便如此，在聽到對方充滿陽光與溫暖的聲音說著「我算是你的姐姐」時，但是心底卻感到怪怪的。老實說，「姐姐」這個詞在他這裡算不上是什麼好詞，因為他那幾個所謂的姐姐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但是在聽到沈凝說她要做自己的「姐姐」時，慕沉音發現自己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排斥。

其實說起姐姐弟弟這些詞，感觸最深的怕還是沈凝。因為她想起了自己那個年幼的弟弟，一時間，心情又變得低落起來。

「怎麼了？」慕沉音察覺她的情緒不對勁，便關心地問了一句。

大概是在面對陌生人反而沒有那麼多防備，沈凝便慢慢地和他講述了一些自己曾經的事情。包括自己和弟弟被迫分離的痛苦。當然，她隱去了自己摔下山林死掉的事情，因為這個解釋起來很麻煩，稍有不慎就會被別人當做是重生的怪物。她可不想被世人架在木架上，在所有百姓的面前，被當成妖怪給火活活燒死。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太痛苦了。

慕沉音聽著沈凝講述那些雖辛苦但是卻見溫馨和美好的生活，一時間竟覺得心馳神往。

沈凝講著講著不想再繼續講下去了。她現在只想快點找到出口逃出去，然後再想辦法回到安縣去找自己那年幼的弟弟。

慕沉音察覺對方的煩躁情緒，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沉默不說話了。沈凝正沉浸在尋找出口的世界中，一時沒有發現對方的不對勁。

後來，一直趴在門口研究凹槽卻因為實在找不到辦法出去的沈凝終於暫停了行動。不過她沒有放棄，而是開始轉向其他方向和牆面。房間內雖然很大又很空，但並不是摸不到邊際。沈凝尋找著尋找著，忽然踩到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上。

因為不知道是什麼，沈凝便蹲了下去，伸手想要去摸究竟是什麼擋了自己的路。結果手才剛碰到，身後便響來少年幽幽的聲音。

「你在找出口，你是想出去？」

聲音彷彿就貼在耳邊，悄無聲息地，沈凝直接被嚇一跳。她立即扭頭看過去，發現慕沉音正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她的聲音急促又微顫，顯然嚇得不輕。

慕沉音低頭看沈凝一眼，黑色的眼眸似乎閃了一下，他說道，「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後。」

沈凝心說我哪裡知道你在我身後。

慕沉音緊盯她雙眸，又重複問道，「你想出去？」

對方語氣如常，不見得有什麼強烈情緒的波動。沈凝便沒怎麼注意，說話就帶了些不耐煩，「當然要出去，不然一直被困在這裡麼？我可不能一直被困在這裡，我必須要回家！我得回家找我的弟弟，他……」

一瞬間的功夫，沈凝忽然止了話頭。她渾身一顫，片刻時間便徹底僵住。原因無他——自己切實摸到了躺在地上那個東西，也敏感地意識到那究竟是什麼了。

一具屍體。

準確的來說，是一具死了很長時間的屍體。

沈凝被嚇到了，起身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慕沉音說過自己被困在這個空間里至少半個月。那麼也就意味著這具屍體在這裡已有了半月之久……

一想到自己和一具屍體待了那麼長時間，沈凝頓時頭皮發麻，渾身冰涼。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而比起發現屍體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少年慕沉音的態度和他接下來的話。

「躺在地上的那個是從小服侍我到大的侍人。年紀比我稍大一些，很聽話，也很照顧人，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誠實太衝動。他不適合在這個牢籠里生活，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少年上前一步，靠得更近了，濕潤的呼吸輕輕拍打在沈凝的耳邊，弄得耳邊癢癢的同時，心底也漾起一番漣漪。沈凝下意識地想躲開，但是卻被慕沉音從背後輕輕控制住。

「你不是問我母親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麼？」

慕沉音的靠近不容拒絕，他從背後牽住了沈凝的手，一邊拿出隨身攜帶的帕子給沈凝細細地擦拭手掌，一邊輕聲說道，「是因為我聽了這小侍人的話，覺得自己在幾個兄弟中最聰慧，不該聽母親的話總是藏巧露拙，所以就在父……親前來查我們幾個兄弟功課的時候，自信心膨脹，直接在所有人面前大出風頭。當然，父親確實很滿意，於是我在除了贏得父親的讚賞之外，還得了很多賞賜。說實話這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第一次被父親用那樣溫和又鼓勵的眼神看著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想要更多。可母親卻不願意。」

他擦拭的模樣甚是仔細，彷彿是在對待一件十分貴重的物品。沈凝聽他講述入了迷，一時忘記了掙扎，任由他一邊給自己擦拭手心，一邊牽著自己依著牆角坐了下來。

「她知道了這件事情很生氣，直接把我關在了這裡。後來她又查出是這個小侍人說了勸我的話，她就更生氣了。她把小侍人打了個半死送進來，就在我的面前說『如果我再做事不計後果，那麼我身邊所有的人都會是這個下場』……而我抱著小侍人一直在哭，想讓母親救救他。可是……可是小侍人還是死掉了，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

少年聲音很沙啞，他似乎知道自己的聲音很不好聽，所以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避免說長句子。而此時他卻說了很多很多話。語氣平靜，沒有半點的負面情緒，卻又顯得空蕩盪的，好像沒了靈魂和生氣，像個木頭人似的又呆又楞又陰沉。

沈凝聽著他說話，心情從害怕變成疑惑，變成憤怒，又變成不安。慕沉音講述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匪夷所思，她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說，要去反駁，但是話到嘴邊，又突然一下子什麼都說不了，最後就變成了幹癟癟的一句，「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你！」

慕沉音不說話了，他收回自己的手，卻沒有把帕子拿回來，而是獨自一人隱入了黑暗中。沈凝見他不僅沉默，看樣子還打算退縮，心中感到一陣心疼，爾後想都不想地伸手去抓住對方的手。

「等一下。」

慕沉音被人如此緊緊抓住，顯得十分驚訝又羞澀。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凝伸來那隻手，溫柔又熾熱，好像充滿陽光氣息的生命，帶著那樣美好的顏色正一點一點把他內心的灰色染成了瑰麗的薔薇。

「我知道，得到一個人的認可卻失去另外一個人認可的滋味一定很難受。可即便是母親她也不該這麼對你。」沈凝彷彿一腔熱血要勸對方奮起。可她說了許多話，少年卻沒有聽進去多少。顯然是逆來順受慣了，沈凝見此一時間覺得十分氣憤，簡直不想和他再說話，可見少年孤獨模樣又覺得甚是心疼。

於是沉默半晌之後，她忽然喊了少年一聲，「慕沉音。」

少年輕聲應道，「嗯，我在。」

沈凝說，「我們逃吧。」

她還說，「我在你的眼睛裡看不到光，這說明你一點都不喜歡你現在的生活，但是又無力改變，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逃走吧！你看，你的母親動不動就罰你，還總是關在這樣可怕的小黑屋，你完全可以選擇逃走，去尋找自己的新生活……」

這一次，慕沉音沒有聽完沈凝的話，他搖了搖頭，直言否定，「我不能逃。」

被打斷的沈凝一時不說話了。後來她想了想，明明自己都逃不出去，卻在一瞬間產生了想要帶著慕沉音一起逃走的念頭。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幼稚的她整個人都懨懨的，不由自主地要鬆開緊握對方的手。卻在鬆開的那一刻，又重新被對方拽住。

沈凝抬頭，面露不解地看向少年。卻聽見對方在問，「阿凝，你想要逃出去麼？」

沈凝沒注意到慕沉音對自己的稱呼改變了，她只聽見了一個「逃」字。

「想。」她絲毫沒有猶豫，快速而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然後，她便被慕沉音牽住了，一直被牽到了那具屍體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