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不會好好說話。」崇明帝最終還是氣急，一抬手又甩了一巴掌過去。

淑妃也不躲，就任由眼前這個男人給了自己三個重重的耳光。眼見那片白皙的肌膚上迅速變得殷紅一片，甚至還腫了起來，便可知崇明帝當真是一點都沒有手軟。

淑妃是個倔性子，她心中越覺得委屈悲傷就表現得更加強勢，渾身倒滿尖刺，誰也碰不得。即便被一巴掌打得偏過頭去，她還是會揚起自己紅腫的臉，目光灼灼地盯著崇明帝，面色冷得極致。

「陛下出完氣了麼？」

氣到極致，崇明帝心中突然覺得好笑。他伸手捏住淑妃的下巴，將她的臉捧至自己眼前。

「有的時候，我當真覺得你這張臉令人生厭。」

淑妃冷笑一聲，「只是生厭？」

崇明帝單手描繪淑妃側臉，表情彷彿有片刻的溫柔，可眨眼間，這星點溫柔全都化成了一池嘲笑，「瞧瞧你，還是這麼不會說話。也就只有我能寵著你，若是離了我，你怕是不知要被那些人撕碎成何種模樣。」

「撕碎？」淑妃凄涼一笑，忽然伸出手來去抓崇明帝的衣服，企圖將她拽近自己身邊，「我何曾怕過！讓她們直接沖著我來就好了。」

崇明帝聽聞，淺笑著將淑妃的手一點一點從自己的衣服上拽下，爾後攥在手心，緊緊捏住，「你承受不住的。安兒，你該好好改改你這自以為是的脾性了。還有，你以為我今天來這裡是為了什麼？與其在這裡無謂發狠，不如好好想想現在的局勢。」

淑妃定定看他幾秒，忽而笑開，「怎麼？原來陛下是想要聽我說求你的話來了。」

崇明帝眯著眼眸凝望淑妃，心裡的耐性已經被磨得剩不下多少了。

淑妃知道自己這樣一味發狠扯皮只會對自己不利，可她忍不住，只要一看到崇明帝這副表情，她就忍不住去恨去怨。這個男人給自己帶來的記憶實在是太刻骨銘心了，深刻到只要她一想起過往，便覺得自己渾身發疼。

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崇明帝似乎不再願意聽下去了。他冷冷瞧著精神狀態極度不佳的淑妃，想要拂袖而去。

此時，淑妃卻像是忽然想透了，不再一味只顧自己心中的仇怨。而是聲音幽然飄來一句，「慕庭笙，音兒他沒有弒兄。」

崇明帝腳下步伐一頓。

淑妃知道他遲疑，自己心中卻涼透了，「你是知道的，卻還是下了通緝令。慕庭笙，一年前，你把沈雲瑤送進去長門，然後把音兒當棋子推出去，接著又我從冷宮裡拽出來，你到底是想要做什麼？你非要……非要讓姐姐唯一的骨肉……」

「朕以為你想通了，看來是沒有。」崇明帝突然拔高聲音厲聲打斷淑妃未說完的話。空氣有一瞬的僵硬，又有無數的悲傷因子在彌散。淑妃淚眼抬眸，望著那個背著自己穿著明黃龍袍的男人，發現他的身姿已經不如少年挺拔堅實了，而肩上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幾乎要將他壓垮。她知道他是丟不開也舍不開，哪怕走到最後只剩自己孤零一個人，他也不會丟開。而看著這樣的慕庭笙，淑妃心中覺得他可憐又活該。

至於此刻的崇明帝彷彿十分失望，他甚至連看都不想看淑妃一眼。

淑妃等他回頭許久都等不到，反倒是因為心中一時怨恨，一時又氣急攻心，立即當場緊促咳嗽，隨後竟然直接咳出一灘血色。鮮艷的顏色迅速染紅了她素白的唇，襯得她詭艷而危險。

崇明帝沒有走，卻也沒轉身，他知道淑妃還有話要說，卻不想看到她如今的模樣。

淑妃也不在意了。她知道這個男人的心腸究竟有多冷硬，心中已經無所欲，只是有一件事，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縮。

「阿笙……」淑妃聲音凄涼哀婉，聞者心口一顫，哪能不為之動容。崇明帝雖沒有看她，但是眸子卻漸漸恍惚了，他大概是憶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光景，內心深處情緒複雜悲涼。

而淑妃的話還未說完，她單手抹去嘴角血跡，身子無力癱在床褥上，說話也是有氣無力，「我知道你想聽什麼。阿笙，我是真的沒有力氣再爭了。」

「我別的也不求。只是音兒這事定有蹊蹺，沉寒那孩子我是見過的，音兒是打從心底把他認做哥哥……阿笙，你若想聽，我說也就是了。

「阿笙，現在是我在求你……求你讓我調查肅親王之死一事。但凡你對我還有些耐心，有些歡喜……阿笙，我就只求這些了。」

「求你……阿笙。」

「我什麼都沒有了。阿笙，我就只求你不要奪走音兒！」

「阿笙……」

高傲了一生的淑妃哪怕是在面對後宮深淵當中那些會吃人的手段都未曾低下過自己那驕傲的頭顱，也只在活到最後，受盡了折磨的她，低聲下氣地求了她這輩子最恨的男人。

然而，崇明帝卻什麼話都沒有留給她。除了一個甩袖離去的背影。

眼看著明黃色的衣袍漸行漸遠，被拒絕的淑妃彷彿失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癱在被褥上，雙眸迅速失神，連氣息都瞬間弱去了不少。

此刻，終於能進屋的流雲進來看見的便是淑妃在奄奄一息之際都不肯閉眼的一幕。從未見過淑妃如此狼狽模樣的流雲心中頓時一慌，她連忙撲了過去，雙手輕輕撫了撫淑妃的髮絲，顫著聲音又不敢太大聲呼喊道，「娘娘……」

然而淑妃沒有半點回應。

得不到回應的流雲驚恐又不安，她大膽地將手探了過去，驚覺自己主子地呼吸孱弱近乎斷開，連忙起身跑出去大喊，「來人！快去！快去請御醫來！」

伴隨著侍女尖銳的嗓音高喊，一時間，漪瀾殿內幾番吵鬧和慌忙奔走，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當然，亂的不只是漪瀾殿，還有肅親王慕沉寒生母——德妃的星雲宮。

世界上最令人窒息的莫過於喪子之痛。這種痛是深入骨髓中的絕望與失智。德妃她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那個優秀又完美的兒子慕沉寒。而如今，什麼都沒了。

痛苦折磨德妃，幾乎使她發瘋。因為受不了失去兒子的打擊，她日日夜夜哭泣，甚至差點哭瞎雙眼。後來，最開始的悲傷勁兒總算得以平緩，而在她緩過來神來之後，她又開始連夜跪在崇明帝的清涼殿前，只為求皇帝嚴厲懲處淑妃及安王府。

其實德妃心裡很清楚，自己兒子死去安王慕沉音是兇手這種推測漏洞百出，可是她現在沒有多餘的理智來控制自己的行為。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讓殺害自己兒子的兇手千刀萬剮！

緊接著沒出兩日，慕沉音忽然被捕入獄。

消息傳開之後，德妃再次去求崇明帝要嚴懲慕沉音。按她那話的意思，是要以命抵命才肯罷休。崇明帝自然不會受一個後宮婦人的影響。

而彷彿母子連心一般，在安王慕沉音出現的那一刻，淑妃便病榻醒來，雖面色難掩憔悴和倦色，但是整個人卻異常冷靜。甚至是在聽到崇明帝要親自審訊慕沉音的消息之後，仍是面色不改。

正在殿內一旁伺候流雲見她神色不見半點負面情緒，自己心中反倒是覺得不安了，她一邊給淑妃按捏手臂，一邊輕輕喊了聲，「娘娘……」

然而淑妃緊閉雙眸，沒有理她。

流雲見她不言，內心更加擔憂，她還想再輕輕喚一聲，但是又見淑妃似乎在沉思，思忖片刻，便不敢再出言打擾。可是她心裡仍是難受得厲害。自從崇明帝派人圍了漪瀾殿，這曾風光無限好的寢宮哪裡還有半點生氣，一切儼然變得清冷無比，和那冷宮能有何區別。後宮的那些也都是落井下石的東西，見淑妃失勢，誰還敢再踏進漪瀾殿半步。

也是，都到了這地步，怕是以後也不會再有好日子可以過了。

午間時候，流雲帶人去了趟御膳房。雖說生活艱難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所以一日三餐自不必少。當然，就如今這情勢，去了自然免不了被一頓冷嘲熱諷。好在流雲跟在淑妃身後大風大浪都見識過了，這些小手段她還真看不上眼。她只是有些氣憤，氣這些人嘴臉變得可真快。

在回去漪瀾殿的路途中，流雲心中仍是憤憤不平可又無法。正一人往回走，忽然間她聽聞身邊走過去幾個小宮女彼此竊竊交談，於其中得知兩則消息。其一：安王妃沈雲瑤身懷有孕兩月。其二，安王妃因心系安王，竟然擅闖皇宮，此刻正跪在清涼殿前，不肯離去。算算，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了。

乍聽聞這些消息，流雲心中自然大驚。她連忙趕回漪瀾殿，把自己今日所得消息全部告知淑妃。

且不論沈凝是如何進得了皇宮的，單憑她敢跪在殿外求崇明帝此舉就十分兇險。要知道崇明帝可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沈凝這番強硬手段倒和淑妃有得一拼，可往往這樣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懶懶躺了一上午的淑妃忽然得知此消息，像是猛地清醒一般睜開了眼。

「你說什麼？」她看向流雲，緊促眉頭，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