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笙死了。

被處以極刑。

三千六百刀，刀刀不致命；三千六百刀，刀刀疼入骨髓。

即便如此，也解不了東黎皇帝蕭瑝的滔天.怒火。

蕭瑝欲滿門抄斬，滅其九族，聖旨下了才發現，這樓笙不過孤身一人，連個僕從都不曾有，而所謂的九族，也早於數年前，被屠戮殆盡。

欲遷怒其友，候正司來報，樓笙生平交好的，唯三殿下一人。而三殿下，這位曾經風光無限的景王蕭晟，已被幽禁景王府，重重守衛下，是終身不得出府的御令。

畢竟是親身骨肉，倒也不能真判個身首異處的重罰，平白丟了皇家的顏面。

一腔帝王之怒無處安放，燒得朝野風聲鶴唳，也燒得東黎國民人心惶惶。

因小錯而喪命的宮女太監抬出去一波又一波，因直諫而觸怒龍顏的言官被罷了一個又一個。

民怨載道，一切矛頭都指向了已不得好死的樓笙。

「當初就不該留這掃把星在我們東黎！讓他跟那邊隅小國一起亡了才算幹凈！」

「就是！想當初太子殿下一時心軟為他求了情，才撿回一條狗命。沒想到這廝到頭來竟然反咬一口，傷了太子殿下！」

「他手上沾的，又豈止太子殿下一人的血，據說那聖眷正隆的毓王殿下，也是死在他的手上！」

「豎子如此膽大包天？難怪聖上發這麼大的怒，寥寥幾個皇子，死的死，傷的傷，能不生氣嗎！」

「要我說這等忘恩負義的大奸大惡之徒，就該永世不得超生！」

「對！下十八層地獄！」

「可我怎麼聽說，這背後的主謀是景王啊？最近景王府周圍多了好些官兵，據說被幽禁了。」

「噓—這種小道消息也敢傳，仔細你的腦袋！」

「要不怎麼說這宮門深似海呢？看不懂，看不懂啊。」

看不懂的又豈止這些平頭小百姓呢？

皇帝不懂，那個任拿任捏的璇璣質子內里竟包藏禍心。

景王不懂，那個豁然爛漫的亡國太子怎會城府深似海，玩弄人心於股掌之上。

太子不懂，那個說著「惟願坐隱環觴，素手執白，此生不入帝王家」的善良少年怎麼就迷失在了仇恨的漩渦中。

仰東黎鼻息而存的邊陲小國璇璣，東靠東黎，西臨西峪，北面北疆六部，群狼環伺。

西峪國兵強馬壯，現任國主龍淵更是勵精圖治，動作頻頻，西南小國已悉數被納入西峪版圖。

璇璣夾縫求生，隱約嗅到了朝不保夕的味道，國主樓褚決議結盟。

龍淵狼子野心，說是意欲一統中原也不為過，與之結盟無異與虎謀皮。而北疆歷來對璇璣這塊豐腴之地虎視眈眈，一直礙於璇璣精工機巧，易守難攻，再加上東黎和龍淵的威懾，只能暗中窺伺，不敢付諸行動，璇璣才得一息安生。

唯東黎國仗著歷史悠久、根基深遠不動如山，皇帝蕭瑝更是崇文主中庸，是璇璣唯一可能的倚仗。

為得庇護，樓褚將年幼的太子送至東黎為質，這一送，就再沒能踏上過故土。而璇璣卻也未能因著一個太子為質，就倖免於難。

樓笙為質的第八年，璇璣派人送來了八百里加急的求救信，朝臣一番激烈討論，最後沾血的書信被付之一炬，而璇璣也葬送在一片火海之中！

永安三十六年，永安帝龍淵滅天下機關城璇璣，一統西南。隔月派使臣出訪東黎，願以關中十六城，換璇璣廢太子樓笙。

朝臣又是一番激烈討論，最後用腳趾頭算都覺得這樁買賣不虧！第二天就決定拿人換城！最後關頭，是太子蕭翎出面求情，皇帝才留著璇璣這最後一絲血脈在東黎苟延殘喘。

所以，說樓笙狼心狗肺，忘恩負義，倒也貼切。

樓笙行刑那一日，琴川沒日沒夜地下著雪。皇帝甚至等不及秋後，就下旨行了刑。鮮血綻放成耀眼的花，不染浮塵，在純白的世界裡，美得像傲雪的紅梅。

也不知，東宮的梅花開了沒有？

斷氣之前，樓笙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