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看著也不像人。」樓笙眼睛一眨不眨，毫不避諱地盯著他看。

紅衣男子淺淺一笑，聲音空靈如妖似魅：「我的確不是人，我是妖，會奪人精血的那種，怕麼？」

樓笙不屑地切了一聲：「我還是鬼呢！會吸人陽氣那種！」

「哈哈哈哈，有點意思。」花妖爽朗一笑，飛身而下，捲起一陣香風和花浪，撲打在樓笙面上，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目光一動，「你……姓樓？」

「是嗎？」樓笙後退一步，遠離這個輕佻的動作，摸了摸下巴反問，「我也記不得了，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花妖仍是笑著，也不答話，眼神逡巡於眼前這個死相不甚美觀的鬼魂身上：「世人皆知天下武器出璇璣，卻不知璇璣樓氏更善奕。」說著，紅袖一閃，憑空出現的楸木棋盤上，對角縱橫之勢已擺好。

花妖拂袖，比了個請的姿勢：「與我手談一局，可好？」

樓笙應邀坐下了，卻是一臉茫然：「你在說什麼？」

花妖一拍額頭：「倒是忘了你什麼也不記得了。無妨，你且憑著感覺來便是。白子先行，請。」

「哦。」樓笙懵懵懂懂地落下一子，兩子……現學現賣，不出一時半刻便漸漸沉了進去，落子也愈加得心應手，思考之餘，還有空來搭個話，「你剛剛說那個璇璣樓氏怎麼了？」

男子蔥白的指尖把玩著一顆墨玉棋子，望向棋盤，卻久未落下：「武陵有一城，以機關術聞名於世，名曰璇璣。璇璣城主樓氏，有子名望，不事祖業，卻偏好劍道。」

「樓望此人，生平有兩件事最為人所稱道，其一是遍尋天下名劍，築藏鋒閣以納之。這其二嘛，就是尤善博弈之道。天下名家，挑戰者不勝枚舉，竟無人可出其右。也是從那時起，這機關城才被冠以天下二字。」

「哦？那倒真是個奇人，若我還活著，定當要結交一番！」

「呵。」男子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緊接著，又嘆了口氣，「可惜啊，可惜這樓氏後人不爭氣……」

樓笙正待追問，忽聽得遠處一陣喧嘩。

原來，是又有人鬧騰著不肯喝湯，後面一堆急著投胎的七嘴八舌地數落著，長長的隊伍一直延伸到黃泉路口不可見的黃沙之中。

樓笙奇怪：「今日怎麼這麼多新魂？」

「人間不太平，冥界可不就熱鬧了麼。西峪圍了東黎王城，據說半月前的一戰，死了好幾萬，算算日子，可不就快到這死者界了麼。」花妖慢條斯理地說著，抬眼打量對面的人，可樓笙卻未露絲毫動容之色，自始至終目光都未離開過棋盤，只是認真地思考著下子之處。

花妖無奈嘆息：孟婆啊孟婆，你還真是斷情絕愛的一把好手，明明前一日還刻骨銘心，今日就忘得幹幹凈凈。

其後，無人再語，二人專心下起了棋。樓笙的一顆心都撲在那縱橫之局上，精心推算著可能的落子之處，可那花妖卻總能劍走偏鋒，輕鬆破局。樓笙處處被壓制，漸漸有些不耐，反觀那花妖倒是一派氣定神閑，運籌帷幄之姿。

隨著最後一子落定，白子被盡數隱去，花妖嫣然一笑：「承讓。」

這花妖看著邪魅，但棋風卻是大開大合，浩然磊落。

樓笙問道：「不知……你與那樓望比之如何？」

花妖搖了搖頭，默默收了棋盤：「從未勝過。」

幾道光影自低垂的天幕劃過，落在不遠處的城牆之內，花妖以手遮光，眺望一眼，而後自言自語道：「那幫老頭兒回來了，看來那女鬼是解決了。」

樓笙想起了在冥府前聽到的隻言片語：「你是說逃出冥界的那個？」

「嗯，正是她。說來那女子也是可憐，出身名門，卻偏偏愛上了一個寡性之人，被欺騙利用也就算了，竟還累及家人，一族上下非死即流放，自己也淪落到風月之場，最後落了個飲恨自絕的下場。」花妖仰面嘆息，「卿本佳人，奈何所遇非人，可悲啊～」

看不出來，這花妖，竟還是性情中人，「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花妖轉眸魅然一笑：「我還知道……你在這兒待不了多久了。」

樓笙在心底直吐舌頭：廢話！我馬上就要去投胎了，當然待不了多久，還搞得自己跟半仙似的！

樓笙心中所想，花妖自然猜得到，但卻不甚在意。他抬高手腕，紅綾下滑，露出一節瑩白的胳膊，手心翻轉，兩指拈花，一朵彼岸憑空懸於指尖。

近乎透明的純白花穗，竟妖異得比那滿世界的嫣紅更為出塵絕艷，遠遠看去，與這花妖的發色倒是相得益彰。

美則美矣，樓笙卻是不解。

「見面禮。」花妖解釋道，一指輕點，那花便似有靈性一般，向樓笙直飛而來。

樓笙下意識後退，卻閃避不及，只覺眼前花影一閃，額前一熱，大腦便重逾千金般瞬間炸裂開來。

數不清的記憶碎片雪花一般在腦海中飛舞，各色各樣的面孔走馬燈一般自眼前飛逝而過，他就像在滾滾洪流中被衝上浪尖的魚，無法呼吸，亦無法思考，眼裡心裡全是一個人。

「樓笙，你什麼時候帶我去璇璣啊？」眼含憧憬的小包子。

「樓笙，你又不讓著我，再也不要跟你下棋了！」生氣的小包子。

「樓笙，你為什麼不理我？」委屈的小包子。

「樓笙，東宮的梅花開了，你當真不來看看嗎？」滿臉落寞的小包子。

「樓笙，我懂了，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默然轉身的小包子。

……

「蕭翎！別走！」樓笙一手捂著劇痛的額頭，一手猛然前伸，驚呼出聲！

肩膀卻突然被按住，若即若離的聲音響在耳邊：「快走吧，見了那幾個老傢伙之後，動作要快些，你那心上人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西峪圍了東黎王城，據說前幾日的一戰，死了好幾萬人……」這句話像緊箍咒一般，紮根在腦海中，讓他無法再做多餘的思考。

樓笙匆匆一頷首：「今日之恩，來日若有機會，定當湧泉相報！」

花妖背過身，於萬花叢中中隨手摺下一枝，遞於樓笙：「想報恩……就幫我這朵花帶給那位帶你來這兒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