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城，冥界之都。

森冷的大道，自入口直通冥府。道路兩旁，幽暗的樓宇隱沒在黑暗之中，只剩一個個模糊的輪廓，在猩紅的燈籠下，影影綽綽。

道路盡頭，飛檐斗拱的冥府巍巍然長身而立。與平素的肅穆不同，今日的冥府，火光衝天，連空氣都透露出幾分不同尋常的緊張。

冥府前，陰翳般圍了厚厚一群鬼魂，樓笙費力往裡擠了擠，才勉強看到了冥府前的公告：閻王外出公幹，投胎請依次排隊。

公告欄前，群鬼議論紛紛：「這得等到啥時候啊？地府的官爺一個都不在？」

「我來的時候，看見幾道光從冥府飛出去了，剛聽那邊那個長舌頭的傢伙說，冥府出事兒了！有個厲鬼跑出去了！」

「啊？還有這等事？不過厲鬼不該過不了奈何橋麼？孟婆沒拿它下酒？」

一書生模樣的男子一拍手中摺扇，抑揚頓挫，頗為自豪地解釋了起來：「這你就不懂了吧，生前逞惡行兇的，死後化為惡鬼，自然過不了那忘川。但這厲鬼可就不同了，厲鬼為執念太深所致，生前多半是可憐之人吶，既未作惡，自然是過得來的……」

「哦～」群鬼瞭然，還在繼續討論著。

樓笙聽了一會兒，再沒聽出什麼有用的，暗自感嘆自己時運不濟——死得不是時候，投胎還得排隊。樓笙不愛排隊，也不急著投胎，於是便打算到處溜達一圈兒，等過幾日人少了再來。

他又頗費了一番氣力，才成功擠出包圍圈，四處張望一眼，最後往來時的路走了去。

晨霧未散，青磚石板的奈何橋在薄霧中隱約繚繞，此刻的黃泉之境安詳得就像江南小鎮上每一個煙雨初霽的清晨。

待行至河邊，便見一烏篷小船停靠一旁，一名黑衣男子，面罩斗笠，側卧於其上，容貌不可辨。

「請問這船能坐麼？」樓笙探身上前詢問。

「你想去哪兒？」聽這聲音倒像是個青年人，不過冥界這種地方，人人鬼鬼的，皮相說不定真的只是一張皮。

樓笙一聽有戲，心裡一樂，拿手指了指對面，紅花似灼：「我想去對岸。」

男子未動，過了片刻才懶聲回問：「為何要走回頭路？」

「那麼美的花，若不能一親芳澤，豈不可惜？」

「上來吧。」男子翻身而起，立於船頭，烏衣如潑墨，他背對著樓笙，低聲道。

忘川水，瑩瑩點點，像流淌的星光。會發光的不明魚類穿行於星辰之海中，色彩斑斕，看著就惹人喜歡。

「那是噬魂鰭。」這話明顯是說給某個不知死活，正打算拿手指頭戳魚的鬼魂聽的。

樓笙聞言，訕訕地縮回了手指頭：「要是船這會兒翻了，咱倆就一起給魚做口糧了唄？」

男子一板一眼糾正：「不是咱們，只有你。」

「……」

紅綾裱裹的竹紗燈隨風輕搖，落在船頭的陰影也跟著起伏晃動。

樓笙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漆黑的船底空無一物——這男子與他今日在冥界所見的任何一個靈體都不同，他……有影子！

「你是人？」

「是。」

「為何來此？」

「躲人。」

「什麼人需要躲到冥界來？」

男子輕嘆一聲，驀然搖首，不再答話，樓笙也不好再多行追問。

孑然而立的背影，無風自動的船，悠悠揚揚飄蕩在這天地之間，倒真有幾分遺世獨立的世外高人的模樣。

「到了。」船底擱淺在白沙上，輕輕晃了晃，樓笙一躍跳下。

「我申時來接你。」男子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

這擺渡人著實奇怪，生人入黃泉本就悖了常理，此人竟還在此處像模像樣地當起了差！不可思議！

樓笙看著翩然遠去的背影，兀自發著呆，連身邊何時多了個人都未發覺。

「他今日怎的肯送你過來了？」那身影靠近他問道。

「為何不肯？」樓笙信口應來，不經意間轉身，一片紅衣自眼前飄過，嚇得他一哆嗦，往後退了兩步。

「鬼嚇鬼，嚇死鬼知不知道？」樓笙埋怨道，待定下神來，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樣，又覺得魂兒要丟了——這死氣沉沉的地方，哪來這等美人？　

只見這人粉面桃唇，眉若拂柳，眼似碧波，眉梢上揚，眼尾自帶一抹淺淡硃色，端的是一副風情萬種之貌。更勾人的，是那眉心的三點血色花蕊以及艷色長裙上流瀉而下的三千銀絲。

及腰的白髮不加束縛，隨風輕揚，在滿眼的紅花里，站成了一副畫。

他足尖輕點，赤足懸空於花田之上，輕勾著唇角，笑道：「我可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