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涼山，東黎護國寺所在地，寺中供著悲天憫人普渡眾生的觀世音，戰爭來臨之前，每日香客迎來送往，香火鼎盛，信徒眾多。

先皇後篤信佛，在世時，每年都會帶著蕭翎來此祈福。

蕭翎記得，小的時候，母親會無比虔誠地跪於蒲團之上，奉上三炷香，祈求國泰民安，父子健康平安。到後來，一跪一拜間依然虔誠，但口中念念之詞已變為「保佑我兒順順利利，早登大位。」

那時隨母親出行，排場極為隆重，必得是御林軍開道，司徒家的親衛隨行，皇後祈福期間，護國寺除住持和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之外，閑雜人等均要移居山後的禪房以迴避。那禪房是護國寺擴建之前的老禪院，雖不及主寺氣派，但勝在安靜別緻。

皇後逝世後，蕭翎為母守喪便是住在這裡。

龍淵班師回朝的前幾日，樓笙終於尋了機會，帶著蕭翎出來了。他們輕裝簡行，走了後山的小道，沒有驚動任何人。

院門虛掩著，牆垣不高，刷著一層嶄新的石灰，襯得牆外的那片紅楓格外鮮艷——太子入住之時，老住持親自吩咐人將這破敗的宅院簡單修葺了一番。

木門咿咿呀呀地打開了，一口古井，一樹梅，簡簡單單的院落，誰能想到這裡曾住過一國太子。寥寥落落的煙火氣從前院吹來，間或傳來一兩聲鐘鳴，沉重而悠長。遠離世俗，寧靜得讓人忘記時間流淌。

蕭翎沒停步，繼而又推開了禪房鏤空大門：「你自便，我去給母後上柱香。」

樓笙：「好。」

蕭翎上完香出來，沒見著人，尋了一圈，才在後院的牆角里找到了抱胸而立的男人。

身側立著一座孤墳，有碑，無字。背陰處與牆根相交的地方還覆著一層不見天日沒來得及化開的薄雪，小八就站在那片殘雪上，拿爪子往墳堆里扒拉前陣子藏起來的幹果……

「這是誰的墳？」樓笙問道。

「一個故人。」蕭翎淡淡道，並沒有進一步解釋。

「為何要埋在這裡？」

「佛祖腳下，也算超度吧。」蕭翎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樓笙沉默了一陣，忽而笑了，本以為自己的歸宿應是一張草席裹屍，亂墳堆上躺躺。沒想到竟託了太子殿下的福，得了這麼一處洞天福地的凈土。他看向眼前的背影，唇角依舊勾著，卻不由自主地顫了顫：「不怪我傷了你麼？」

他的聲音很小，已經消失在轉角的人自然不會聽到。

蕭翎再出來時，胳膊交疊著，捧在胸前。待他將懷裡的東西放下，樓笙才看清，竟是筆墨紙硯外加經文一本，泛黃的封面上書三字：嚴華經。

少年神色如常地坐下，動作熟稔地用指尖挑開象牙書籤標出的一頁，拿鎮尺壓了，伸手打算去研墨，才發現一雙清矍有力的手已經拿著墨錠，就著清水，一圈圈轉了開來。

蕭翎沒有跟他客氣，只道：「多謝。」

「無妨。」樓笙笑笑，「為何要抄經文？」

蕭翎提起筆：「靜心。」

風流俊逸的清秀小篆順著紫毫筆尖流淌而下。

他抄得極認真，一撇一捺，一鉤一畫，墨韻悠長。午間的陽光溫暖又柔軟，映得纖長的睫毛都在反光，鬢間一縷碎發隨意散落，貼著一側面頰，隨風輕拂。像根小羽毛，吹在研墨人心尖上，連手中的動作都心不在焉了起來。

樓笙想起，初見於微時，他大約也便是這副模樣。只是那時的太子殿下，頭髮束得一絲不苟，一言一行間持重沉穩，直讓人無法將他與總角之年的孩童劃上等號。

那年樓笙剛剛到東黎，雖為質子，但頂著璇璣太子的名頭，蕭瑝待其禮數上尚算周全，不但安排了行管，遣了若幹宮人伺候，還讓其入國子監與東黎諸皇子一道聽學。

入學第一天，他去的比較早，可書苑裡竟已有了人。那男孩兒腰背挺得筆直，端坐第一排，手持一本《始記篇》，邊看邊做筆記。似是看到不解之處，小嘴微微嘟起，皮膚粉粉.嫩嫩，兩頰有點嬰兒肥，讓樓笙想起了軟乎乎的小包子，早上剛吃。

這男孩兒真好看，樓笙這麼想著，便笑著湊上去打招呼：「你是東黎的皇子嗎？怎麼來這麼早？」

少年頷首示禮，聲音溫軟，音調卻是自成一派的老成：「溫故而知新。」

長得這麼可愛，身上卻沒有絲毫天真浪漫之氣，簡直就是聖人語錄下澆灌出來的皇子典範啊！樓笙在心底連連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