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昨晚太黑了沒看清，那今日可是青天白晝，陽光正好。穢衣除盡，白玉作骨，凝脂為膚，修腿纖腰一覽無餘，觸手即可升溫。可是這大好的風光，樓笙卻無心去看。

只見他低著頭，一絲不苟地幫人穿上裡衣，扣到胸口那一片時，呼吸都有些沉重。

白日里分毫畢現的除了漂亮的身體，還有黑夜中被隱藏起來的創傷。淡褐色的瘢痕橫亘於鎖骨和心臟之間，不寬，卻昭示著這裡曾遭受過致命一擊！

樓笙搖了搖頭，神色黯然，拿起換下的衣服，連著自己的一起，付之一炬。

密閉的空間里，充斥著衣物灼燒的味道，樓笙推開臨湖的半扇窗，又緩走幾步，在兩尺開外的地方站定了，與床上的人對視著。

樓笙揉了揉額角，老這麼困著他，還真不是個辦法！得想法兒讓他跟自己回西峪，而且，別動不動就給自己來一刀，怪疼的......

樓笙走近了，俯下身，商量道：「我給你解開，但是不準再動手，好不好？」

蕭翎轉眸看他，面無表情。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啊。」

「……」

樓笙等了片刻，一拍大腿：「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蕭翎在心裡低咒了一聲：白痴……

腰上一麻，力氣漸漸回歸，他剛想甩一甩酸麻無力的手，就發覺右手被人握住了：「你做什麼？」

「別動！」樓笙動作迅速地自急欲掙脫的食指之上褪下一個翎狀指環，拿到眼前晃了晃，「這個，還有外面那兩把刀，我先幫你保管！」

蕭翎盤腿而坐，摩挲著指間突然空出的一塊，冷哼一聲：「這麼怕死幹嘛不殺了我？」

說他怕死，樓笙是很不服氣的，他這死過一次的人？還會怕死？而且這普天之下，還有幾個死得比自己更慘的麼？

「我不是怕死，」樓笙解釋，「我是為你著想，若真殺了我，你還能活？」

蕭翎的聲音冷冷的，帶了些嘲弄：「你如何覺得我想活？」

也對，一回來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是在自殺來著，如果不是自己攔著，這會兒香都燒了好幾茬兒了......

「殿下大義凜然，高風亮節……固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可是……這東黎百姓呢？跟你一起為了東黎陪葬？」

這一點蕭翎不是沒想過，只是龍淵此人生平作風狠厲，實在是讓人惶惶不安。

「呵。我不殺你，龍淵就會放過我東黎百姓了？永安帝威名在外……」蕭翎抬頭看他，眼中似有火光跳動，「當年可是燒光了整整一個璇璣城！據說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哀嚎遍野。」字字珠璣。

樓笙埋頭苦笑，所有的親人都在那一場戰爭中逝去，而自己的生活，也在那場大火之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刻骨銘心，怎能不記得？只是這樣的悲劇，絕不可再發生一次！

「龍淵已經下令三軍，不得擾民，我定會護你東黎百姓周全。」

蕭翎怔了怔，不是為龍淵的命令，而是為他直呼其名的稱呼。

樓笙沒有察覺不妥，坐在他身側的床沿上，滿含希冀地看向他，突兀地邀請：「蕭翎，跟我回西峪吧。」

蕭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丟下兩個字：「不去。」越過樓笙，起身尋了件厚實的外袍，套了起來。

「你在這兒，龍淵不會放過你的！」

慢條斯理地扣好腰間的盤扣，理好領口，蕭翎才雲淡風輕地開口，說的話卻險些給樓笙再氣死一回，他說：「我不在乎。」

這一心作死是為哪般啊？難不成地底下有人在等他？！艾瑪......不會是想著下去找我報仇吧？

「不行！」樓笙跳起來一把拽住他胳膊，斬釘截鐵，「你必須跟我回西峪！」

「不去。」這人實在是纏人纏得緊，煩！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互不退讓。

衣服袖口在牽扯中被揉出了褶子，蕭翎看著，深深皺起了眉：「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你……」

皺著的眉心一抖，蕭翎悄聲往後退了兩步。

「……輔助我！殿下的才華不該被埋沒，即使這江山易了主，我也會還你一個海晏河清的錦繡江山！所以……你一定要親眼看著！」他說這話時，臉上寫滿固執的倔犟和無所畏懼的天真。

蕭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唇角扯出一抹看不出情緒的笑意：「你這樣說，我便放心了……」這江山我早放棄了，唯一擔心的，便是所託非人，如今有人願善待它，我的心願也便了了。

拂開桎梏的手，再撫平褶皺，廣袖一甩，蕭翎大步流星，推門而出。

身後的人一臉怔懵：「欸？你怎麼就放心了呢！你可千萬不能放心！你不看著我可說不準會幹出什麼事來！」樓笙拔腿追上去，跟在人耳邊絮絮叨叨，「那你跟不跟我回西峪啊？」

回答他的是一個後腦勺外加一聲響亮的口哨，哨音剛落，一個矯捷的黑影直衝而下，輕輕落在早早等在一旁的修長手指上。

蕭翎拿手指頭撓了撓它下巴：「回宮的時候，我把它給放了，放他天高地遠，可這小傢伙，竟然一路跟了回來，也不枉我養了它這麼久。有時候，這畜牲倒是比人長情，你說……是嗎？」最後這句，是對著樓笙說的。

……這……怎麼聽怎麼不對味兒呢？

「是……是啊……」樓笙心虛應和，又繞至他身前，堅持不懈地問，「那你跟不跟我回去嘛？」這事兒不解決，胸口總跟吊著根尾巴似的，不能安心。

蕭翎面上淡淡的，從一旁的架子上拈了兩顆紅色的幹果，放在掌心，小八開心地直扇翅膀翅膀，大張著小黃嘴一口一個吞了下去。

「西峪有莓果麼？」蕭翎突然問道。莓果是東黎特有的一種灌木，果子酸酸澀澀的，人不大愛吃，卻很受動物歡迎，尤其是小八，就好這一口！每年夏季結果之時，蕭翎都會指使宮女摘上許多，風幹了存起來，能夠小八吃到來年開春。

樓笙瞬間打了雞血：「有！我讓人移植過去！一定把這小傢伙養得白白胖胖，飛也飛不起來！」

蕭翎唇角動了動：「我不想跟西峪其他人打交道。」

「沒問題！我給你單獨辟個院子！皇帝來了都不讓進！」

樓笙討好地湊了上來：「所以，你這是……答應了？」

蕭翎沒搭話，轉身又喂起了果子，待到小八吃飽喝足又出去浪了，才撣了撣手心，輕輕道：「我想再去趟陌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