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鉤，峰巒起伏如濤，在夜色中被勾勒出晦暗不明的輪廓。

料峭春寒中，一隊騎兵打馬飛奔而過，驚起沿途林中飛鳥一片。

行至半山腰，便瞧見遠處一座山峰燈如螢火，遙遙相望。晝夜不歇的長明之燈，為西峪皇室的亡靈指引迷途，也為樓笙指明了方向。

涿光山腳，白玉壘砌的牌樓巍巍聳立，牌樓之上，刻莊嚴肅穆二字：皇陵！十數種鎮墓神獸沿主神道順燈火一路盤桓而上，巍峨壯闊。涿光山依山傍水，風水極佳，皇陵依山勢而建，聲勢浩大，氣貫長虹，自下而上望去，隱隱竟有氣吞山河之勢！

樓笙翻身下馬，徒步而上，隨行暗衛均原地駐守。

守墓士兵將大皇子引至其中一座松柏植萃的陵寢後便告退離開了。

雕花琢鳳的墓室大門大敞著，就在眼前，樓笙卻在原地躊躇許久——這座後陵是已故辛皇後的埋骨之地，裡面躺著的，正是龍珏的生母。

早聞永安帝與辛皇後青梅竹馬、伉儷情深，所以即便後來辛皇後因病去世了，後位也一直空懸。曾有老臣進言「國不可一日無後」，勸其早擇新後，龍淵卻回：「辛邚以後，再無皇後。」群臣聽罷，一陣感喟長吁，俯首嘆息，未再提立後之事。西峪也便成了諸國中唯一一個沒有國.母的國家。

樓笙雙手合十，念叨了數遍「切莫怪罪」，才頂著人家寶貝兒子的皮囊登堂入室。

墓室內，一個因長期伏案略顯佝僂的背影背對著墓室大門。

早早收到密箋的永安帝，撤了平日里繁瑣的宮衣，僅著了一身常服，頭微微低垂，視線落在墓室中央的石棺上，聽到人聲，頭也不回地說道：「宮裡的事，朕已知曉。」

長期為案牘所累的皇帝背影已開始漸漸顯現出不惑之年的無力來，就像背負了一國的興衰和他國的數十萬亡魂而不得不彎了腰，煢煢孑立的背影襯著昏暗的墓室，形影相弔，倒生出幾分襯景的蕭瑟。

樓笙走上前，捻起三柱香，在散發著鯨香的長明燈芯上點燃，自己拜完，又替龍珏拜了三拜，才起身問道：「那父皇打算怎麼辦？」

永安帝將目光從愛妻的棺槨之上移到年輕俊朗的皇子身上，挺直了腰，又變成了那個馬踏天下、雄心壯志的帝王，帝王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願者上鉤。」

樓笙驚訝地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們拿到的是贗品？」

龍淵搖頭：「貨真價實，兩儀又豈是那麼容易仿製的。」他對這個兒子倒是半點也不隱瞞，果然是兩儀。

「巽，」龍淵對著墓室深處陰暗的虛空說道，「可以放消息了。」

音落，一陣風輕飄飄拂面而過，吹得燭火一顫，人影也虛了幾分。樓笙確定，剛剛地面上有三道人影，可卻沒見著第三個人，皇帝老兒身邊還真是藏龍卧虎！

看這情形，不是調虎離山，而是螳螂捕蟬啊！樓笙瞭然道：「這是您計劃好的？」

龍淵又是搖頭：「不盡然，前陣子發現正乾宮混入了細作，似是沖著兩儀而來。我們研究了這麼久也無從下手，不如……將計就計，若是他們真打開了，也逃不出這普天之下的王土。順便……朕也想探一探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

要論陽謀，果然還是帝王心術最難測，樓笙大老遠跑來，原以為顏面有損的永安帝會勃然大怒，卻不料他不論戰場還是朝堂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姿態。那些人自以為算無遺策，卻是被皇帝玩弄於股掌的倉鼠！

永安帝心有七竅，城府之深是樓笙望塵莫及的。樓笙突然想到，一個人突然毫無徵兆地變成另一個人，總不可能毫無端倪，更何況是心思敏銳，善於明察秋毫的帝王。

他不信龍淵沒有發現異常，疑惑卻不深究，無非是仗著這點香火「情分」，等哪日永安帝幡然醒悟，知道香火斷了，自然再無情分可言。

都說伴君如伴虎，樓笙心底不由地一揪，還是讓距離美來延續這份「香火情」吧！樓笙微俯下腦袋：「父皇，兒臣請旨督辦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