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今生

第一篇 幽骷

1急診

一陣急促的腳步在醫院走廊中響起。「陸醫生，急診那邊新送來一個病人，心臟部位有嚴重的外傷，需要咱們心臟外科馬上手術。」

陸雲旭已經準備下班了，護士李思宇急匆匆的找到了他。他立刻把已經掛在衣架上的白大褂，重新穿好，跟在李思宇身後快步走向手術室，隨時調整工作時間已經是他們的常態。

陸雲旭是一名心臟外科醫生，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人，皮膚白皙，臉部線條柔和，五官也帶著溫柔的氣息，一雙彎彎的眼睛，彷彿永遠掛著笑容，就像兩灣碧水，蕩漾著清澈的柔波和溫暖的水光，滿滿的都是少年感，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的眼角已經有了幾絲歲月流過的痕跡。

「手術室準備好了嗎？麻醉師已經到位了嗎？」陸雲旭的聲音也十分溫和。

「正在準備中。」

搶救，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場爭分奪秒的戰鬥，對手是看不見的死神，他已經在手術台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而心臟科醫生需要做的就是擊敗這個高傲而冷酷的敵人，把靈魂重新注入胸腔，讓生命再度回歸身體，這是一場神聖而慘烈的戰鬥。經歷過無數次大戰的陸雲旭已經具有了舉重若輕的氣質。

「讓一讓！讓一讓！」

新送來的病人躺在救護床上被推了過來，遠遠的就能聞到一股血腥味。走廊上一片兵荒馬亂。不少病人和家屬被眼前的血腥場面嚇到，發出陣陣驚呼，遠遠的躲了開去。

床上躺著一個黑衣男人，胸前的衣服已經破碎，沾滿血污，身下的白床單也很快被染紅了，整個人好像躺在一片赤色的海洋之中，再過幾分鐘他全身的血就會流失殆盡。

陸雲旭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刻，變得凝重起來，他的胸口受了嚴重的外傷，情況已經刻不容緩。失血過多造成的腦部缺氧很快就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到時候即便手術成功，心臟再次恢復了跳動，對於病人來說也是災難性的後果。

陸雲旭加快腳步跟上護理床的節奏，熟練的剪開了傷者的衣服，那是一具小麥色的健康胴體，肌肉結實而充滿活力，但在圍繞著心臟的部位卻有五個黑洞，鮮血正汩汩的流出來。陸雲旭倒吸了一口冷氣，從醫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傷口。

「醫生，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是救人才傷成這樣的。」跟在護理床後面的一個男人急切的說。

「怎麼受的傷？」

那個男人忽然不說話了。他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孩說，「醫生，有……東西留在傷口裡了。」

「什麼東西？」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陸雲旭不再問了，反正他很快就會知道。「準備輸血！"

「醫生，我是AB型血。」躺在護理床上男人忽然睜開眼睛，看著陸雲旭，陸雲旭沒想到這個男人意識還很清晰。年輕的男人是和他完全不同的類型，臉部線條硬朗，五官深邃，尤其是他漆黑的眸子，像夜空一樣深不見底，在最深處蕩漾著一片星海，那裡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引力，彷彿要把人吸進去。

「夜暉，你不會有事的！你要堅持住！」跟在護理床後面的女子儘管壓抑著難過，聲音已經帶著幾分顫抖。

夜暉吻了吻手指，向兩個人揮手告別，臉上掛著無所謂的笑容。陸雲旭覺得這是他在職業生涯中見過的最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生命已經垂危，卻雲淡風輕，是對自身處境無知無畏，還是對生死毫不在乎？他見過太多生命最後時刻的脆弱和無助，那都是最真實最自然的反應，卻著實讓人心碎。但這個男人那一抹笑容，卻讓人倍感溫暖。他不想輸掉這一場戰鬥。

"請留步！"陸雲旭阻止了那一男一女繼續跟進，將護理床推進了手術室。一名護士走過來要兩個人去登記一下病人信息。

"你們沒有經驗更豐富的醫生嗎？"在手術室的門關上的那一刻，陸雲旭聽到那個男人說，「他看起來年輕得像個實習醫生。」

陸雲旭笑了笑，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責難。長著一張看起來年輕的臉，並不是他的錯。從他二十歲進入醫院實習到現在，這已經是他參加工作的第十二個年頭，他已經觸摸過一千多顆心臟，搶救回無數靈魂。

夜暉忽然抓住了陸雲旭的手，臉上的笑容雲淡風輕，「醫生，如果我死了，你不用為我傷心。」

夜暉的手修長而有力，卻又非常冰冷，沒有一絲溫度，就好像終年凍在冰雪中一樣。這很大原因是他失血過多造成的，但那股寒意，依然讓人感受深刻。

陸雲旭笑了，他彎彎的雙眼已經很好的傳達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幾乎每個躺在手術台上病人都將自己的生命放在了醫生的肩上，那是沉甸甸的重量，背負著這樣的重擔戰鬥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此刻，陸雲旭卻享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來自病人的鼓舞。

「你不會死的。」陸雲旭說出了每次手術之前都會說的台詞，用溫柔的語氣，給病人最後一絲希望。

「你不用安慰我，我感覺全身的血都快流幹了。」

"這倒是事實。"陸雲旭開了個輕鬆的玩笑。

夜暉笑了笑，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我會不會被自己的血嗆死？」

麻醉師朝著陸雲旭做了個OK的手勢。

陸雲旭回頭對夜暉說，"在那之前，先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一切都過去了。」他反手握住了這隻強有力的手，悄悄的過度給他一絲溫度。

夜暉怔了一下，指尖傳遞過來的暖流和體內冰冷的血液相遇，發生了一點渦流，但暖流很快乘勢而上，在每一條血管中蔓延，流遍了全身，那種很舒服的感覺讓夜暉忘記了疼痛，他甚至感覺自己已經回到了母體內，躺在溫暖的羊水中。這是麻醉劑的效果嗎？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中的星海彷彿蒙上了一片霧氣，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