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旭休息了片刻，將夜暉脫光，他看床腳放著把暖瓶，找了個盆子，用熱水將毛巾燙了燙，等涼的差不多了，把夜暉全身的傷口一一清洗敷藥。原本結實而迷人的年輕身體，此刻傷痕纍纍、腐敗破碎，每一個傷口都流淌著深紅色的液體。他換了一盆水，他又幫夜暉仔細擦洗了身體，溫熱的毛巾在他肌肉結實的腹部逡巡了幾遍，他這兩天瘦了很多，肌肉凹陷下去，一根根的肋骨顯得尤為突出。

他清洗過毛巾，輕輕的抹過他薄薄的嘴唇，擦掉他嘴角的血痕。他的目光撫摸著夜暉的臉龐，他的五官非常立體，稜角分明，顯得他的人個性十足。此刻他睡著了，鋒芒收起，嘴角的弧度也不再那麼鋒利，變成了一個乖乖男孩。

陸雲旭看著他沉睡的面容，心中充滿了柔情，笑了笑，幸好他昏迷過去了，要不然清洗個傷口不知道多忸怩呢。

最後又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應該給他插上尿管，不管他願不願意，一個人在昏迷之中是沒有自主意識上廁所的，他並不想讓他憋死。

做好這一切之後，陸雲旭打開旁邊的衣櫃，從裡面找出一件很舊的床單，但還算幹凈，他將那張沾著水漬和體液的床單換了下來。又找到一身幹凈的內衣褲，幫他換上。然後給他蓋好被子。他鼻息很穩，心臟跳動也算正常，表情非常平和，彷彿身體的所有苦痛都無法悍動他。

陸雲旭感到疲憊不堪，只想好好睡一覺。他到處看了看，發現房間里連個沙發都沒有。最後看那張床還算寬敞，幹脆在夜暉身邊躺下，給自己設定了個鬧鐘，在輸血結束之前，他必須起來把輸液袋調節器關掉。夜暉的身體依然冰冷，他抓過他修長而消瘦的手，無意識的握在了手心裡。

陸雲旭太疲憊，這一覺睡得很沉，一閉上眼睛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都拋諸了腦後，睜開眼睛時天已經蒙蒙亮。糟了，他居然沒聽見鬧鐘！他抬頭看向牆上掛著的輸液袋，那裡早已經空了，調節器開關也被人關上了。再看一眼手機，鬧鐘不知道為何沒有響。抬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和夜暉緊緊握在一起，從他的指尖傳來的溫度讓人欣慰。他伸手去摸夜暉的體溫，夜暉那隻強有力的手卻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醒啦！」陸雲旭難掩發自內心的喜悅，夜暉的臉色比昨天好了很多。

夜暉有些羞澀的點了點頭，放開了他的手腕。「我沒想到自己還活著。」

「我不是說過嗎？你是我的病人，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說，『死啊，不行了』。」他彎彎的雙眼中，充滿了喜悅和溫柔以及對生命的敬畏。經歷過那麼多次起死回生，沒有一次像這樣險象環生，跌宕起伏，他內心也有更多的感慨。

「醫生比病人睡得都香，實在太不像話了。」金閱站在門口，審視著兩個人，語氣中卻充滿了調侃。

夜暉有些不好意思，陸雲旭卻整理了一下衣服淡定的下了床。「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你倆睡在一起的時候。」

黎憫笑道，「昨天我們就去市裡一趟，沒想到短短兩個小時，就出事了。我們來的路上看到了你的車橫在路邊的溝里，路上還有一條大溝，很擔心。」

金閱插嘴道，「誰知等我們心急火燎的趕過來，卻看到你們兩個居然睡在一張床上！」

「你還有完沒完！」夜暉大喝了一聲，不想聽他胡說八道。

「我們看夜暉情況比白天好轉了，把你的鬧鐘關停了，心想讓你多睡一會兒，沒有耽誤什麼事吧？」黎憫道。

陸雲旭看了一下表，說，「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如果能把我送到市區，那真是感激不盡。我今天要坐診。」

「行，我送你。昨天那條路被夜暉砍斷了，還在等人修。咱們得繞個遠路了，不過你放心，我可以給你開警鈴，保證你上班不會遲到。」

陸雲旭先給夜暉做了例行的檢測，心臟和脈搏都比前兩天有起色，傷口還看不出癒合的痕跡，但至少止住了潰爛之勢。他又在架子上掛了葡萄糖、氨基酸、抗生素，給夜暉注射了一瓶葡萄糖，又給金閱列了一個單子，標明了這些藥品的注射時間。然後，他給夜暉抽了幾管血，拿回去做化驗。最後把最重要的排尿神器放到了床頭，他知道這小子醒來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把尿管拔了。

"拜託你別把自己憋出前列腺炎來，影響後半生的福祉生活。"

夜暉紅著臉不說話。

陸雲旭也不再逗他，做好這一切，跟他道了別，然後從房間里出來。客廳里已經多了一張摺疊床，還有一個燒水壺。

晨霧籠罩著這個小院，院牆常年失修，有一片牆體已經倒塌。院落里種滿了綠色植物，都是陸雲旭沒有見過的品種，那幾叢菊花開得如火如荼，白天看起來卻沒有什麼異常。院子里有一口井，他就著井台上的水桶，洗了把臉，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院牆的四個角上也掛著四個鈴鐺，微風吹過的時候，發出叮噹的響聲。他想這些鈴鐺應該和醫院裡綁在夜暉床腳的鈴鐺一樣，這座院子算是黎憫給夜暉設下的一個保護結界，如果夜暉不離開這裡，幽骷也無法攻擊到他，然而，在意識到自己有危險的時候，他還是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去了……

陸雲旭坐上黎憫的車，駛出一段時間之後，再回望夜暉的房子，遠山隱隱如畫，霧起霧散變幻無常。不一會兒，那棟房子便隱沒在山霧裡。周圍的人家不是很多，稀稀拉拉的，不時見到幾家，房子也在時光的洗禮中，都頹敗不堪了。這是一片正在退出歷史舞台的村落。

「你是不是想問，他為什麼會選擇生活在這裡？」黎憫看出了他的心思。

「對。一個年輕人像這樣躲避著現代文明，我想一定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黎憫點了點頭，「你說的很對。我不方便談論夜暉的私事，以後有機會讓夜暉告訴你吧。」

陸雲旭說，「會有機會的。」才離開了幾分鐘而已，他已經開始對夜暉牽腸掛肚。自從結束了上一段感情，他在戀愛方面就謹慎而剋制，沒有再去發展一段穩固的關係。長期和陌生人進行一場又一場不用交出靈魂的狂歡，雖然解決了生理問題，但有時候在深夜醒來，對著一具陌生的身體，又會驀然感到空虛。他一直相信尋求一個伴侶是人生於世的本能，此刻，他那顆淡然的心，又一次感覺到了戀愛的感覺，那是一種患得患失、乍驚乍喜的感覺，在不安之中隱藏著甜蜜，在渴求中感受到了滿足，彷彿只是坐在這裡想一想他，就獲得了全世界。在享受了那麼多手術台上的怦然心動之後，這一次他也在自己的胸腔中體會到了這種美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