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醫生，真的非常感謝你，我們沒想到你會來。也很抱歉把你捲入了一個未知的世界，和一些莫名的危險。」

「我這個人對新鮮事物一向很有興趣。」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從那堆骷髏里找到的那把長命鎖，從口袋裡拿出來，翻來覆去的檢視著。銀質的長命鎖，已經有些年月，表面因為氧化而發黑。他在鎖面上發現了三個字，余心然，應該是一個名字。他將鎖交給了黎憫，「也許你們能找到它的主人。」

陸雲旭先將血液送去了化驗室，然後來到辦公室，從書架上找到了一個文件夾，從裡面拿出一張泛黃的剪報，日期是二十六年前。那是一起交通事故的報道。在蒼嵐山盤曲的公路上，一輛小轎車和迎面開來的商務車相撞，兩車翻入了山谷之中，現場慘不忍睹。商務車上，連帶司機總共十人，一名助理教授，還有八名學生，都是銀城大學野生植物專業的研究所，他們在野外考察結束後，返校途中發生了這次交通事故，最後只有那名助理教授和三名學生倖存。而在那輛小轎車中，陸雲旭永遠失去了他的父親。

事故的調查最後也沒有定論。

他還清晰的記得，在發生事故之前，看到了滄冥在山路上飛舞，小小的他為自己看到的景象驚嘆不已，兩車就發生了激烈的碰撞。原本他以為那隻是自己的某種幻覺，但現在滄冥出現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這件事在他心中藏了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過，包括他的媽媽。那麼，最初那場事故跟滄冥有沒有關係？那是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故，還是別有隱情？

「陸醫生，您什麼時候坐診？」李思宇敲了敲門。

「我這就去。」陸雲旭急忙將資料收了起來。

門診室里已經坐滿了人，這一天也一如既往的忙著，只不過從護士交頭接耳之中，陸雲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當他將目光移過去的時候，他們便閉口不談了。陸雲旭也沒問，下午快收工的時候，李思宇告訴他，周深主任讓他去辦公室找他。周深今年四十五歲，是科室主任，也是一位讓人尊敬的資深心臟病專家。他為人嚴謹，每天總是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鼻樑上駕著一副金屬框眼鏡，顯得書卷氣很濃。陸雲旭剛剛畢業的時候，就曾跟著周深實習，他一直將周深視為偶像。

「坐吧。聽說你的病號出了點問題？」周深給陸雲旭倒了杯熱水，遞給他，人很親切。

陸雲旭道了謝，「是有點問題，他是警方的人，已經出院了。您不用擔心了。」

大概是金閱那邊已經打過招呼，周深並沒有細問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另外的事情。你另一個病號李照煦在手術之後去世，他的家人對此很不滿，找了醫院幾次，我都給你擋下了。但他們依然不死心，已經將此事提交倫理委員會，要求徹查，你做好心理準備。」

陸雲旭對此事也有耳聞，但因為忙於夜暉的事情，沒有花太多時間去關注。李照煦是在一起手術之後死亡的，當天晚上也是因為這件事，他才忙到很晚沒下班，也因此接手了夜暉的手術，有些事似乎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陸雲旭很誠懇的說，「李照煦的手術，我問心無愧。手術本來風險就很大，國內還沒有人對他這種病例進行過手術……而且我在手術過程中並沒有差錯，術後併發症不是我能控制的。」雖然對手術結果很遺憾，但並不想背負起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關鍵問題就在這裡，你明知道手術成功率很低，為什麼還要接手這個手術？」

「李先生已經輾轉了很多醫院，都沒有人願意為他手術。如果不做手術，他可能會苟延殘喘幾個月，但最終也逃不過被疾病奪走生命的結局。但他不願意那樣生活，他想挑戰一下，如果手術成功了，他就可以享受高質量的生活。我尊重他的想法……」

「但你成功了嗎？」周深推了推眼鏡，意味深長的看著這個年輕人。「現在的問題是，手術失敗了……他死了。他的兒子要你來承擔責任，而且他們家有權有勢，會找最好的律師跟你周旋到底。」

陸雲旭笑了笑，他是醫生，關注的是病情，不是病人的家事。「倫理委員會會給我公正的處理的。」

倫理委員會是為了解決醫患糾紛特別成立的一個組織，病人如果對治療過程存在異議，可以將案例提交倫理委員會，倫理委員會會員都是資深的專家，他們會對治療過程進行調查和評估，必要的時候還會進行屍檢，以確定手術過程中是否出現差錯。他們根據事故的嚴重程度，有權力吊銷醫生的職業資格，也會將涉及違法的案例提交法院，進行法律的審判。

周深搖了搖頭，慢慢收斂了笑容，「陸雲旭，你知道你手上的手術風險有多大嗎？你這幾年手術的成功率有多高？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接下那些病號，咱們醫院心臟外科手術的成功率已經從全國名列前茅，排到全國倒數去了嗎？」

陸雲旭當然聽出了周深的弦外之音，卻不動聲色的笑道，「您這麼說，我感到很榮幸呢。您知道我為咱們醫院開創了很多第一，我想在疑難雜症方面，沒有人比我更有發言權。」

「那些人都死了，你覺得這樣的結果有意義嗎？」

「但總有那麼幾例幸運的，活了下來。這就足夠了。面對這樣的病人，我們不能因為手術成功率低就拒絕他們生存下去的權力。」

周深漸漸失去的耐性，語氣變得嚴厲起來，「連那些比你有經驗的專家都拒絕的病例，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比他們更牛？」

「我沒有覺得比他們更牛。只是因為那些病例的特殊性，對於每個醫生來說都是第一次遇到，我不認為我來做會比任何專家差。」陸雲旭站起身來，微微欠身，鞠了一躬，「周主任，對於拉低大家的手術成功率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不認為自己有錯……」

「你……」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照顧，告辭了。"

陸雲旭從周深的辦公室里出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曾經意氣風發的醫生為什麼在沾染上官僚之氣之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越發懷念那個在手術台上，因為一點小小的不嚴謹，就將自己訓斥得無地自容的周深，而不是這個道貌岸然的坐在辦公室里，就連接人待物都充滿了虛偽的客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