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羽吃飯的時候，林正把自己認真地唾棄了一遍，又遞上他上午在家過濾了幾遍看上去比較幹凈的水——至少比礦下都染黑了的水幹凈得多——來給他漱漱口。

接著，也不看他，裝好飯盒水壺準備回家了。

「阿正，」林羽到底注意到了他的小情緒，叫住他，把他拉到礦產偏僻的石頭堆邊問話，「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林正不想像個真正的四歲小孩一樣鬧脾氣，但昨晚中斷的對話，以及剛剛看到那份讓他沒有食慾林羽卻吃得津津有味的午餐深深刺激了他，這讓他不吐不快：「爸爸……我們搬家好不好？」

林羽一愣，沒想到居然是說這事，啞然失笑：「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林正不答，低著頭，背著手，不看他。

林羽嘆了口氣，他頭一回當爸爸，又沒本事給孩子帶來更好的物質，自家小兒因為營養不良差點死去，他都快自責死了！這會兒，看著他大腦袋小身板，著實心疼，只能溫聲哄著。

卻不想林正直接甩了個王炸！

「爸爸，我最近做夢，夢到好多好多的元帥……他們頂著爸爸臉，卻不是爸爸，我叫他們，他們也不理我，有的還要殺我……」

他借夢境的口，說出了【掃蕩計劃】中那些黑白照片下的慘像。

「好多不認識人……還有很多爸爸、很多元帥，就這麼死了……」

林羽的肌肉瞬間僵直，渾身發冷！他下意識地轉身四下張望，生怕那夢裡的人就這麼衝到他面前來。

但四周是空曠的礦產土堆，不遠處還有村民的嘮嗑侃侃，他冷汗冒出，又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吹幹了。

「我們衝進我們的家門，手上拿著會噴火的東西，我不知道外面哪一個是爸爸，媽媽也不在家……」

「火燒了我們的房子，我跑不出來……好熱，好疼……」

他虛構了一個夢境，把前世最後的火海說成一場燒殺搶掠後的屠殺和毀屍滅跡，叫林羽在這陽光下，都凍徹心扉。

林羽想到的，卻是那幾日林正昏迷不醒時，還冒出一些破碎的詞句，「好熱」、「火」、「好疼」，就連醒來後意識不清醒的那些天，似乎還以為自己身處火海。

原來，竟是那樣可怖的一個夢嗎？

他的這個夢，又會不會是因為林羽的日思夜想，才共情到自己孩子的身上呢？

林羽握緊拳頭，又鬆開。他實在是不想跟自己才四歲的孩子講那些人間險惡，但這些東西已經影響到了他，叫他想藏匿那份恐懼都做不到。

他蹲下來，雙手扶著林正的肩膀，看著他的眼睛，和他平視：「阿正，別怕，那隻是一個夢。」但他都沒有發現，他自己說出口的聲音都微微顫抖。

林正的聲音悶悶的：「元帥是誰？為什麼爸爸不喜歡他？」

林羽尖聲反駁道：「我沒有不喜歡他——我只是——」

目光對上了林正犀利如鷹的眼睛，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再也說不出欺騙旁人又自欺欺人的人話了。

他收了哄小孩的心思，神情暗淡了不少：「阿正……爸爸、爸爸今天跟你講的話，你誰都不要告訴——連媽媽都不要講，好嗎？這是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是男人之間的秘密，你可以守住它嗎？」

林正的心臟砰砰狂跳！

「好，」他點了點頭，舉起了右手去勾林羽的手指，「跟你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拉完勾，好像那股懸在林羽頭上的刀也落了下來，他望著林正笑得有些悲傷和難過。

「林翊元帥……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偉大的元帥，」他用了很多個非常，每一個都說得很用力，「但是因為太偉大了，所以有人——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死亡，或者說，他的死亡，是很多人不樂意見到的。」

「他死了嗎？」林正假裝不知道。

「是的，他結束了帝制王朝，也活了兩百多歲，但當時，甚至是現在的科技水準都不能讓他活得更久。所以，他坦然地迎接了最後的敵人——死亡，然後優雅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後來呢？」林正的手已經抓住了真相的一角！

「後來……自然有人無法接受他的離開，也因為他的死，引發了無數人的貪念，最後造就了無數的悲劇。」林羽低下頭，看著自己鬆散的鞋帶，好像那個「悲劇」只是他散開的鞋帶一樣輕描淡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