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鬼火齊整的立在兩側，火苗精神得一個勁兒往上竄，和平日里零零碎碎幾盞，精氣神堪比垂暮老人要熄不熄的模樣大相徑庭，原本吹得人脊背發涼的寒氣今日也變成了帶著香火味兒的暖風，大片火紅色彼岸花將游鬼發青的面上映了兩分紅潤，彷彿這樣就能多添幾縷活人的生氣，不知事的童鬼牽著母親的手慢悠悠往前走，好打扮的青年鬼換了身體面衣服收供奉，長須老鬼站在路邊數著厚厚一沓冥鈔，從裡面抽出兩張混雜的白紙，假|幣！撕碎了隨手一扔，紙屑便順著風嬉戲打鬧著飄遠，也不知哪個不肖子孫燒的，做事恁不仔細，百鬼百態，往來不絕。

畢竟過年嘛，連帶著黃泉路上也熱鬧。

不過像這種好日子，冥府工作人員向來就有得忙，兩位鬼差步履匆匆趕往人間，手裡捧著方才途經野鬼|村時買的烤紅薯，綠色煙氣一個勁兒外冒，也不知是熱還是冷，但看著兩鬼邊吹邊吃，想來該是燙口。

「本來大冷天新魂就多，孤魂惡鬼還老喜歡這關口搞事，最近幾年咱地府犯了什麼太歲？惡鬼怨魂數量跟長筍樣往上蹭？煩。」

「人間的引渡人也不省心，平日里送魂都送到迷魂殿，現在非得說過年進地府不吉利讓我們自己去取，他們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學哪旮沓去了？怎麼能這麼封建迷信！「

「就是想趁年節偷個懶，這你還不懂？」

「誰不想過年？就他們事兒多，你說要提的是怨魂也就算了，提成高我就不說什麼，一堆遊魂也趕著今天送，是差了那五十百來塊錢怎麼的。」

……

兩個鬼差抱怨著走遠，婁硯淡定從他們身邊經過，彷彿剛才的吐槽和自己沒半點關係，今天是幹了不少偷懶的事兒，嗯……也賺了十多二十個五十百來塊錢。

今天過年啊，一會兒回去是下碗面還是吃個包子，想吃餃子……算了，都是麵食，四捨五入也相當於是餃子，雖這麼想著，但婁硯完全沒感覺到安慰，那飄散著熱氣和香味的餃子在腦子裡盤旋不去，他以前是有餃子吃的，現在沒了……。

以前啊……，婁硯心裡想著，那人的一舉一動便又如鏡花水月浮在心尖眼前，明知道不過是自己死死攥緊固執的不肯遺忘的記憶，且早已在時間的沖刷下變成不可觸及的虛幻，卻還是總能戳到他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將那裡的傷口一次又一次的扯開，卻還在上面澆了一罐糖蜜，甜的發膩。

那時候……

「清月。」帥氣的男人倚在門框上，那雙習慣了執長刀臨風而戰的手此時一邊拿著兩根韭菜，另一邊拿著兩根芹菜，「你要哪個餡兒。」

婁硯：「……，白菜。」

男人溫柔得體一笑，「哦，芹菜餡啊。」

婁硯：「我說白菜。」

「嗯，我也覺得芹菜的好吃。」

天殺的商大刀！那時候的婁硯這麼想，但其實最後端上桌的還是兩盤鼓囊囊的白菜餃子，現在也這麼想，不過那時候是因為芹菜餡兒，現在是因為他連芹菜餡的餃子也吃不上。

商殷驀地打了個噴嚏，身後飄在半空的少年上前表示關切，「商先生，您沒事吧？」

「沒事，多謝關心。」商殷揉揉鼻子，把大衣攏緊一些，天，不會這檔口感冒了吧。

「沒。」少年聽後鬆了口氣，說話帶著鬼特有的飄忽尾音，「我是關心自己能不能趕上地府末班車。」

靠哦……這年頭鬼都沒點人情味兒，呸，鬼情味兒。

「我看懸。」商殷毫不留情的打擊少年鬼，看著手中家僕送來的小紙條，土地廟，那四處漏風的地兒真待個把小時鬼沒事兒，他可能會感冒，「以我的經驗看，這說讓咱們去土地廟等，也就是個敷衍，你還要去？」

少年鬼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說，「那萬一呢。」他們這些孤魂野鬼底下沒什麼關係，就等著好時辰說不定能投個好胎。

「那行吧，走吧。」其實你現在下去八成也投不了，下頭排號指不定排到萬八千了，這話商殷沒繼續說出來打擊鬼，畢竟除夕，他給人留個好念想，萬一呢。

這年頭執行者和引渡人數量成不了比例，比男女差距嚴峻萬多倍，像他們這樣能帶個遊魂的就能稱得上執行者，但引渡人那是正兒八經的有個好八字好天賦下得了地府的，反正甭管實力怎麼樣，有個引渡人的名頭那就是塊香餑餑，實力強大的引渡人早成了大家族裡頂樑柱或者天賦實力極強之人的專屬，就是實力不行的，那也有人搶著要。

商殷再嘆個氣，像他這種實力，也就靠生在了個大世家，否則連引渡人的邊兒也沾不上，不過現在沾上邊兒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十幾個人共用呢，人家大過年的不搭理他也正常，正常人就沒有想在過年還上工的，誰讓人是稀缺的寶貝疙瘩，不過給人希望又放人鴿子這事兒，做的真不地道，但他們那位傲氣得眼長腦門兒上的引渡人沒少做，算了算了，萬一呢，萬一這人今天就腦抽不放鴿子呢，商殷深切覺得抱有這種希望的自己才是腦抽。

婁硯是去野鬼|村買點東西，腦子裡待著一盤餃子想著想著就到了惡犬嶺，他不喜歡這滿山狗叫的吵人，哪怕今天狗子們脖子上系了大紅蝴蝶結也一樣，而且就算是有蝴蝶結加成，他也覺不出大張著口流著哈喇子撒歡咬鬼哪點可愛，後頭還有金雞山，也吵，所以這段路不出意外他一般速戰速決，不過意外總有發生的時候，比如今天，還好不是什麼壞事兒。

婁硯看著前面的小女孩兒，沒狗咬，應該是生前沒怎麼做過惡，也是，三四歲的孩子能犯什麼事兒，頂多就能熊點，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女孩兒現在單著，應該是哪個鬼差帶隊沒跟上落下的，自己現在把這女孩兒順到迷魂殿去，就等於五十塊錢人民幣加五十冥幣，反正野鬼|村過了就是迷魂殿，又不遠，送上門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打定了主意的婁硯上去半蹲下身，和小女孩兒平視，「落單了嗎？哥哥送你去迷魂殿怎麼樣？」婁硯露出自己招牌的親和笑，主要他長得就有優勢，美則美矣，但並不是稜角分明，充滿侵略性的那種好看，更何況他還自帶清爽柔軟的氣質，蓬鬆的黑色短髮，比常人更淺的琥珀色眸子，看上去幹凈得不行，就是那種典型的白衣少年，鄰家哥哥。

「哥哥你是單身狗吧。」

小女孩脆生生還帶著奶音的話讓婁硯笑容一僵，這孩子會不會說話，但還是把孩子抱起來溫聲道：「哥哥不是。」

「可是只有單身狗才會一個人過年。」小女孩兒天真爛漫的摟著婁硯脖子繼續補刀。

「哥哥真不是。」

「那，那那個姐姐。」小女孩頓了頓想想道：「嗯……或者哥哥叫什麼名字。」

現在小孩兒怎麼懂這麼多，婁硯心裡沉默一瞬，把剛才心裡罵了百十來遍的三個字淡定說出來，「商大刀……。」

「……。」小女孩：「哦。」

於是一陣安靜，好在這路不算很遠，婁硯又有意掐了個訣加快了速度，總算把女孩兒送到了迷魂殿登記處，地府這兩日本著童鬼優先，開綠色通道的原則，應該也等不了多久，於是結了賬的的婁硯打算功成身退，卻被小女孩兒扯了扯褲腳，低頭看女孩兒一臉糾結道：「哥哥，其實……那個名字，挺好聽的，名字……也不是特別重要。」

「哦……謝謝你安慰我。」其實名字還是挺重要的。

看出婁硯略略心塞的樣子，女孩兒繼續解釋，特別認真，特別嚴肅，「真的哥哥，你看，上次電視里有個小姐姐叫潘金蓮，名字不好聽，但是也很好看的，我們要有內涵。」

「咳咳……好好好。」婁硯忍住不笑，「甚有內涵。」

又道了聲謝，把小姑娘哄開心了婁硯才走，出門時回看了一眼，小傢伙被人帶下去喝迷魂水去了，傳說中喝了知無不言，讓鬼在十殿閻羅殿說真話的。

沒有誰比婁硯更清楚這個的真實性，記憶恍惚間就被拉回從前，太遠的事，幾千年前還是幾萬年前來著，他有些記不住時間，但事兒還是歷歷在目，畢竟……太蠢了。

那時候剛確定關係，血氣方剛的少年總喜歡證明點什麼，喜歡你是真的，這顆心也是真的，然後就是一碗迷魂水灌下去，那傢伙就開始犯蠢.

「婁清月，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想抽你。」

婁硯：「……。」

「不就是個天賦無敵的引渡人嗎？傲得跟什麼似的，老子還天賦無敵呢，也沒你這麼拽。」

婁硯：「……。」

「後來咱不是打了兩架嗎？第一次你耍奧步贏了，下手狠的我都不想說，半點不講究君子風度點到為止那一套，簡直對不起你在外的名聲，你當時怎麼說的來著？『跟有過節的人講風度，你是對本公子有誤解還是覺得本公子腦子不好使，沒趁你病要你命算好的』我當時就覺得，我對你可能誤解大了去了，雖然被你罵了你兩句大尾巴狼但就是越看越順眼。」

婁硯：「……。」

「所以才有打第二次，其實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得虧打贏了，不然不知道你又要給我添什麼彩，反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這麼喜歡上你了，估計你也不知道怎麼喜歡上的我，管他的，反正我就想著你這麼一條大尾巴狼逮著我一個禍害就夠了，還能給自己積點陰德，……讓你去禍害別人我也不樂意。「

簡直忍無可忍，婁硯：「你滾！」

迷魂水就能維持半個時辰，清醒之後那傢伙腸子都快悔青了，心虛得要死還自帶搓衣板認錯，最後怎麼解決的來著？好像是又打了一架，但他沒敢還手，被自己揍的一張俊臉青青紫紫，一隻眼腫成燈泡，半個月沒好意思出門。

想起這些發蠢的過往，心情便不由自主的輕快了不少，連先前計較的餃子也被暫時拋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