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殷在記憶的碎片中沉浮，那些早已遠去卻依舊鮮活的記憶重浮於腦海，不同於上一次的平和或玩鬧，這一回，是滿目瘡痍的戰場。

傍晚時分，紅霞染就的火燒雲遮蔽了大半天空，將人間與妖界蒙上一層銹色，還未沉降下的熱浪混合著空氣中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將戰場的氣氛襯得更壓抑與沉悶。

主將的帳篷里圍了數十個將領，人、妖、仙三族匯在一處，一個個都是汗如雨下，面色焦急。

「慌什麼？事情還未到無解的地步。你們倒先自亂了陣腳？」商殷一句話讓議論不止的眾人停下話茬，一名妖族將領抹了把汗，語氣顯得有些急沖，道：「那你說怎麼辦？魔族攻勢迅猛哪一族不是苦撐？各自將自家土地守得好好的！就他冥界偏被人攻破了家門口，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怎麼辦？這又何須問我。」商殷站到婁硯身後，與他一同看著冥界地形，放緩了聲問道：「清月有何想法？」

婁硯指尖釋放出一縷靈氣，繚繞在其中一座山上，道：「如你所言，此事還不算無解。」

眾人聞言互看一圈又開始議論紛紛，方才那妖族將領趕忙道：「那你倒是快說啊！」

「豹王這是什麼語氣？」另一名妖族女子斜著眼望過去，腰間別了一根挽成數圈的蛇紋長鞭，略顯不滿的開口，「硯先生心有千秋過了這好些日子你還不明白？人家又沒說不說，你在這兒急什麼？急有用？妖王殿下讓你我幾個前來此會，可不是來給先生抬杠用的。」

「誒！我……我就是脾氣急，又沒什麼別的意思！」豹王說著朝婁硯一抱拳，道：「我老豹是個粗人說話急又不好聽，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

「豹王言重了。」婁硯微微頷首，然後將視線落在方才那座冥山道：「魔族已攻破冥族界口，但也需休養生息，據線人所言，他們就地落營，只派出了小隊人馬前往望鄉台的方向，似乎是打探情況，以便往後攻城，但以我之見，這不過是障眼之法，望鄉台雖為離界口最近一處主城高地，卻是易守難攻，且鬼族早便派遣了大批人馬駐紮此處，以防領地再失，依魔族將領畫樓的性格，他不會同鬼族死磕。」

「那這座冥山又是什麼意思？」豹王撓撓後腦勺道：「你憑什麼說他們會打這兒？」

「望鄉台周邊有三座冥山之城，呈三角之勢，只需逐一攻破，其山下之地自然也便會被納入囊中，且可將望鄉台四周形成合圍，這樣一來，阻斷外援，望鄉台亦可被他掌控於鼓掌之中，至於我為何說他會先攻此處，是因這座冥山的守城城主，同畫樓是舊相識，且聽聞還有段……感情糾葛。」

「那趕緊給鬼族報信？」蛇姬想了想道：「報信也沒用……，鬼族將那四周的大批兵力調往望鄉台，那必定是一時半會兒再騰不出人手去守冥山，而若將望鄉台的兵力抽調過去，一來路上易被截殺不說，二來望鄉台本身或又會陷入那魔族的攻擊目標之中。」

「我去。妖、人、仙族各出一萬千修者，由我帶領赴往冥界。」婁硯環顧眾人，道：「那三大冥山，由我去守。」

商殷雙手緊握成拳，死死盯著婁硯側臉，微幹的唇呡成一條薄線，但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未曾開口。反倒是蛇姬先行拒絕，「不行，這兩年各族都曾數次調入魔族陷進，若非硯先生你出謀劃策，就光我妖族來說，領地怕是早已失守了十之二三，你如今去了冥界，若出點……呸呸呸，反正我不同意！」

「那……那我也不同意。」豹王跟著傻憨憨的舉手，其他將領見此情形也跟著附議。

婁硯還欲勸解一番，便聽見商殷在他身後開口，道：「他不去，你們誰能去？如今神族雖兵力最強，但與魔族向來是宿敵，不敢往外抽派人手，你們若有有能力仙帝與妖王便不會放你們去為冥界守城，剩下能去冥界的誰敢保證能與畫樓一較高下？人族還剩一個祁風擅計謀策略，卻是守在人界關要半步離開不得，你們說……除了他，還有誰可去？」

「商殷！他可是你……！」蛇姬瞪大了眼咬牙道。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商殷打斷，握成雙拳的手卻又緊了幾分，若可以……他是最不想讓婁硯獨自涉險的人。

「一旦冥界被攻陷，下一個又會輪到誰呢？」婁硯跟著道：「我知曉諸位心意也萬分感謝，但關乎各族存亡，此事並沒有可轉圜商量的餘地。」

「我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啊小蛇。」豹王臨陣倒戈。

蛇姬狠狠剜了這叛徒一眼，卻是偏過頭再不說話。

事情便這麼定下，各族將領先回去點兵，次日一早由婁硯帶去冥界守城。

轉眼間帳篷里便只剩下他們兩人，商殷看一眼婁硯，沒有責怪也沒多言，只是淡淡一眼，然後便越過他出了營帳。

婁硯微低了頭輕呼出一口長氣，轉身跟了上去，商殷走的是河邊的方向，婁硯便也在他身後兩步一起走著，等再看不見冒著炊煙的大營，才伸手扯住商殷的衣袖，道：「傾戈，抱歉。」

「你所做的一切向來都是對局勢最好的決定，又何須同我致歉。」商殷並未回頭看他，只是陳述著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傾戈……。」婁硯低著頭拖長了尾音，將指尖捏住的衣料輕搖了搖，道：「我並非是故意瞞著你……。」

商殷轉身，看著婁硯埋頭自知理虧的模樣心裡無奈，這人一跟他撒嬌他就沒轍，平常多冷淡孤高的一個人，今日連他袖子都甩上了，可見的確是理虧得緊，商殷將人一把抱住，低聲嘆道：「你明知道便是先和我說了，我也不會攔你，又何必像今日這般……給我一個措手不及。」

婁硯將下巴擱上商殷的肩膀，伸手環住他的腰身，眼眶有些微泛紅，輕聲道：「……不是想瞞你，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