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殷進到祁風在荊關暫居的宅邸，卻被管家叫住攔下，「商將軍請留步，裡頭藥師正在看診，現在是一團亂麻，您若不嫌棄，不妨和老朽去旁屋喝杯茶，這邊若有消息，會有人立刻前來告知的。」

「王伯。」這是祁家的老人了，一直帶著祁風祁冰兄妹二人長大，幾個世家關係不錯，所以他們幾人小時候也常去各家串門拜禮，因此對對方家中長久侍奉的家臣客卿也大都熟悉，這位老人家雖然看似年邁，但卻是個能化虛入境的強者，商殷看了一眼十多個藥師進進出出的房間，最終還是頓了腳步問道：「他怎麼樣？祁冰當真……。」

「公子回來後便昏迷不醒，藥師多番查看，只說外傷並不嚴重，公子不願醒的緣故……多半是心結。」王伯聲音沙啞著，原本不管在何處都挺直的脊背此刻如老樹般低彎了軀幹，發間似乎多添了幾縷黃白的發，面容也多了些灰暗，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小姐是真的，回不來了……。」

當時魔族來的將領其實並不只是秦洛，還有一個，叫做梅娘，而且比秦洛更先達數日。

祁風靈力屬陽，祁冰靈力取陰，也就是說，祁冰身為引渡人，在人間受法則制約實力至少折損了十之二三，但冥界並未召引，祁冰也不放心他兄長獨自一人，便並未動身前往鬼族而是留在了荊關，只是她擔憂兄長，祁風對她之心亦然，所以若非緊要之時也不必讓她親上戰場。

直到三日前，秦洛忽帶一批魔軍而至攻勢迅猛，祁風被圍在戰局中心脫身不得，梅娘和秦洛若論單打獨鬥自然不是祁風的對手，但兩人聯手，周圍又有許多魔兵不是下暗招，祁風怎可能不落於下風，祁冰見勢不妙便帶著紫貂一同衝進去，原本還情勢大好，梅娘被祁冰絆住，秦洛似乎也不是祁風的對手飛身往回退了不短的距離，兩人正打算回程之時，祁冰側眼驀地看見一支飛馳而至的羽箭，將祁風推開後自己卻被穿心而過，祁風立時便愣在當場，那梅娘自然不肯放過這大好時機，從魔兵手中奪過一把彎刀便向祁風砍過去，卻沒想到祁風一手攬住祁冰，另一隻手便這麼不擋不避的接刃反手將彎刀打落。

「那為何說祁冰屍骨……無存？」最後兩個字即便是商殷也有些說不出口。

「公子心神大震，當時便吐了一口血，小姐……屆時還有些殘存的神智，看見背後又要偷襲的梅娘，便用盡最後的靈力將公子甩開，引爆真元同那梅娘同歸於盡了。」

王伯滄桑渾濁的眼裡布滿血絲，微濕的眼眶裡隱隱透著壓抑於心底濃重的恨意，道：「傾戈啊！那魔軍退下之後我遣了整個軍隊的能用之人，竟連小姐一片魂魄也未能尋見！王伯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同公子小姐的情誼我都看在眼裡，我這麼大年紀從未求過他人何事……。」說著朝商殷一跪狠狠將額頭抵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王伯您這是做什麼？！有事直說便是您不必如此！」商殷眉頭皺成深壑，想將老者扶起卻是沒能成功，只聽王伯整個人伏在地面，道：「王伯今日便求你一件事！六界皆知引魂之術唯清月那孩子可至聖境，我想無論如何，讓他幫忙尋一尋小姐！哪怕……哪怕無果。」

「霽雲漸霜與我同清月本為至交，便不是為您，我等也自不會袖手旁觀，還請起身。」

得了確切答案王伯才被商殷摻著踉蹌而起，目光落到那主屋看不清具況的地方，似乎想透過往來的人群能得到一點稍好的消息，卻終究還是失望了，道：「公子與小姐兄妹情重，此次，也不知需得多久才能醒過來……。」說完朝商殷抱拳道：「公子未醒，老朽只知如何奪命，卻不知什麼叫做排兵布陣，這段時日，還請商將軍多費心了。」

「理應如此，您言重了。」商殷聲音沉冷，聽著王伯的嘆息，心裡如在墜了一塊巨石的同時又罩上厚厚一層霾，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不過他並不覺得祁風能躺得了多久，如此血仇未報，誰又能昏的心安理得？祁風雖被人道是風雅溫潤，謙謙君子，但骨子裡的血性與傲氣卻是半點不少，也並非是只知退讓逃避的軟弱之人，怎麼可能……就這麼睡下去。

但連他也未能想到，祁風會醒得這般快，還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為自己策了一條不歸之路。

「不好了！將軍不見了！」

子夜時分，作戰許久的軍士疲憊不堪如今才堪堪合上眼，毫無睡意的未眠人也才陸續披了淺薄的夜露進到裡屋，但就這簡單的一句話，傳遍荊關的營帳後，所有人不約而同沒了半分睡意與頹然，全都打起了精神，心裡的沉重、傷痛、失落、迷茫……全部瞬間轉化為焦慮不安。

「你說誰不見了？！」商殷抓住通傳兵士的領口，眼裡血絲如同蜿蜒的荊棘顯出主人的驚怒，「大爺的他祁風是嫌他祁家還沒絕後自己給敵軍送上門好讓他祁家斷子絕孫是不是！老子千辛萬苦救他就是讓他自己再上門送次首級？！」

通傳的士兵被嚇得沒了反應，商殷壓下火氣將人放開，不消想也知道祁風醒後偷偷離開時為了什麼，捫心自問，這種事擱到誰頭上都冷靜不了，但懂這道理是一回事，接受起來是另一回事。

商殷斂了怒意沉聲下令，「遣人探查魔族撤軍的方向，整頓兵力分一半跟本將走！」清月不止一次在他跟前說過，霽雲心思百轉，才略過人，只是性格過於溫雅，羈絆太多放不開去使壞，不似他光長了一副清冷欺人的相貌，實則暗地裡什麼從不管是人所言之對錯，只要他想做的便能做個無法無天。

他如今只希望，祁風的才略過人是用在給自己留條生路上，而不是拋開性命不計死生的策劃著和不值之人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