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引墨還是沒回家，掏出兩塊公交錢坐回學校去了。他回到寢室的時候還是上課時間，沒人在，他想洗澡，這個點卻沒有熱水，他就沖了個涼澡，倒在床上，困得不行。

在學校里呆了兩三天，一封信件寄到宋引墨手裡，他拆開一看，心都涼了半截。

那是車禍受害者寄過來的醫院治療費用，對方留了條子，除此之外還要巨額賠償，否則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他真的有種衝動，想把這張紙給撕了，可是他手上的青筋突了突，到底還是忍住了。

下午上課的時候，秦嶺拿著一堆報名表來勾宋引墨的脖子：「墨子，怎麼還不報名，再遲就來不及了！」

「不去了。」宋引墨突然冷冷地扔了這麼一句。

「啊？」秦嶺去摸宋引墨的額頭，「你發燒了？頭有點燙誒？」

「我說不去了！不去了你聽到沒？！我是個什麼東西，學美術就是我他媽傻逼了，老子不配！」明知道和秦嶺沒關係，但宋引墨還是發了火，他覺得喉嚨癢癢的，再說下去就要有哽咽的聲音出來了，他推開秦嶺，跑了出去。

明明沒有請假條，宋引墨還是衝出了學校，也不管保安大叔在那裡氣急敗壞的。

站到家門口的時候，宋引墨聽到了父親和那女人之間的爭吵。

「這樣子要是出事怎麼辦？警察一直打電話過來......」

「你個慫貨！不這樣一家人都要死！」女人聲音很尖銳，「你就舍了一個大的，我這肚子里馬上就有小的出來了，你還怕沒人給你傳宗接代？」

「要不咱們搬家吧？」

「也行，你先聯繫一下外地的房子......」

宋引墨敲門的手就這樣停在了那裡，手抖了一會兒，慢慢又放下去了。

他深呼吸了幾口，才重新去敲門，門一打開，宋父的臉竟然一瞬間血色褪盡，眼睛亂瞟：「你...你怎麼回...回來了？」左右看看沒有警察跟著回來，他只開一條縫，沒有放宋引墨進去的意思。

宋引墨已經連想笑的心都沒了，他說：「對方不追究刑事責任，沒事了。」

宋父鬆了一口氣，把門打開：「那就好那就好。」

進門脫鞋，宋引墨攤手在宋父面前：「二十萬。」

「什麼？」

「對方要二十萬，醫藥費和賠償費，不然就要追究。」

宋父一下子跳起來，傷到自己扭到的腳就大叫起來：「搶錢啊？！沒死還要那麼多錢？屁都沒有！」

「只能先把房子抵押給銀行，再慢慢還，我已經替你坐了幾天牢，人是你撞的。」宋引墨的怨恨很明顯。

宋父有些理虧，聲音小下去：「這...這也要太多了...」

這時候女人從房間里衝出來，叉著腰哭鬧起來：「賣什麼房子？！宋衛丙，你什麼積蓄都沒有，就一個房子，我也給你生孩子了，你要是這點都要弄出去，你是要我孩子出生以後餓死啊？！要是這樣，要是這樣我就去打掉孩子！咱們離！」

說著說著像是動了胎氣一樣，捂著肚子在沙發上哭哭唧唧的，宋父馬上賠不是，說著不賣不賣。

宋引墨兩步上前：「爸！那你是要看著我坐牢嗎？！」

「你還年輕，怕什麼，不然是要看我們一家人都餓死嗎？！」女人喊得人頭疼。

宋引墨推了她一下：「你閉嘴！」

下一刻，他就被宋父更狠地踹到地上：「沖誰叫呢？！你的命是老子給的，讓你替我背個鍋也是應該的！賣房子絕對不可能，這裡是一萬塊，再多也沒了，你自己看著辦!」

一張銀行卡被扔在宋引墨面前，宋引墨瞪著眼睛看宋父：「我看著辦...你讓我怎麼看著辦...」

宋父到底是心虛，把頭一擰：「我管不到，反正...車上都是你指紋，我腳扭了開不了車，診所醫生可以給我作證的。」

又是不歡而散。

宋引墨本以為自己的臉上應該是怨毒的神情，但是他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人，才覺得面上的東西，永遠不及心裡的更怨毒。

反覆能凝固的空氣，彷彿魔鬼指甲撓頭皮一樣的女人哭聲，彷彿劇毒一樣的煙味，所有融合在一起，都是要命來的。

離開家之後，宋引墨帶走了自己常用的那隻破手機，他給之前介紹他裸模工作的中介發了信息。

---------

市裡的一家私人民宿店，聽說裝潢很金貴別緻，很多攝影師都會在這裡拍私房。

宋引墨以前只接美院的人體裸模工作，雖然這樣很累，但他覺得學生們看他的眼神比較單純，和看一個雕塑無異。

但是錢少。

這是第一次，他接了私拍裸模的攝影工作。

民宿店沒有什麼人，進門都是用的事先告知的密碼，宋引墨進了一道門，門裡裝修簡約、色彩搭配出彩的卧室，角落裡擺著一些打光板和攝影道具。

看起來挺專業的，還很窩心，桌上放了水和水果，還有件浴衣，一張手寫的字條，寫著說他們會遲點到，如果宋引墨先到就換上衣服準備一下。

宋引墨先是喝了一整瓶水，這才覺得自己的心跳緩了緩。坐了一會兒之後又覺著喝得多了，於是拿著浴衣進了衛生間，等他收拾好走了出來，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那人在窗邊逆光站著，吃著水果。

宋引墨像是踩著地雷不能擅動，血液從下往上倒涌。

「你......」

陸尋深轉過來，優雅地笑著：「國小弟，我來討債了。」

慢慢挪到門邊，宋引墨去拉門，門鎖上了，他輸入密碼，電子音告訴他密碼錯誤。他腦子嗡的一下亂了。

陸尋深的皮鞋在鬆軟的地毯上走沒聲音，一直到宋引墨的背後，慢慢把手支在門上，抵在宋引墨的耳邊說：「你是我買的裸模，還沒脫，走什麼？」

宋引墨慢慢地回頭，陸尋深已經又走回去，在攝影機後面坐下了，翹起二郎腿，像是一個導演準備喊開始，欣賞他的演員坦誠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