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經小產
小說: 前朝皇后本朝君 作者:顾秧 字數:2032 更新時間:2019-09-21 21:15:23
裴嬰乏了,之前在養德殿侍疾多日,方才又來了那麼一場大戲,到了這個時辰,他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養德殿內的其餘人等也都疲憊不堪,有些年紀大的老大人都得讓身邊同僚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穩了。
裴嬰揉了揉鼻樑穴道,聲音有些喑啞,「都已經這個時辰了,眾位愛卿回府路上可要多加小心,孤派守衛送各位回去。至於孤今晚說過的話,各位還是要細細考量才是。」
他這話明面上說是護送,實則又與羈押有什麼分別?
養德殿中的人漸漸都散了去,只留下了晏雲庭一人,宋安極有眼色,招呼了其餘宮人一同退了下去。
晏雲霆抬腳上前,垂眼靜靜望著裴嬰,從面上看不出喜怒,「為何不告訴我你懷孕了?」
裴嬰靠在木塌上似在小憩,手輕輕擱在小腹上,指節纖細修長,半晌後才啞啞開口,「我怕說了,你會怪我。」
他略略睜開眼,晏雲霆與他對視的那剎那竟愣了愣,裴嬰膚色雪白,眼角暈開一抹艷紅,隱隱還有一絲水汽。
裴嬰坐起身來,擁住了晏雲霆的腰,將臉貼了上去,「我與那燕晁並無情誼,只是孩兒何辜,元徽,我失去過一個孩子,受不住第二次了。」
晏雲霆的五指穿過他沁涼的長髮,最終緩緩彎下腰去,在他額頭落下一吻。他坐在塌上,將裴嬰抱在懷裡,細細吻過他沾染依蘭花香的鬢角,「我自然知道你的苦衷,這個孩子留下來於你有百利而無一弊,我只是擔心你的身體,你還從未告知過我,當年那個小產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裴嬰十七歲時嫁給陳國天子,成為這宮牆中的第二個主子,入主中宮不過兩月便傳來喜訊,那是燕晁的嫡長子,全天下的目光都盯在了裴嬰的肚子上。武帝子息凋零,膝下唯有三子,可堪大任的乾元也只有兩人,所有人都盼望著裴皇後能誕下一位乾元皇子出來。
可是好景不長,皇後年少,有孕時身量未成,孕期未過半就需得卧床靜養。那日裴嬰在廊下觀雨,順寧殿中的一個灑掃宮女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琉璃盞,胎動受驚,皇後當即腹痛難忍,太醫來時已經見了紅。
饒是太醫院費盡一生所學,卻還是沒能保住皇後腹中龍嗣,裴嬰輾轉掙扎了整整兩日一夜,才娩下一個男嬰。
孩子落地時便不會哭,撐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斷了氣,裴嬰產程艱難,流了不知多少血,十七歲的少年幾乎沒了半條命,娩下孩兒後便昏睡過去。
燕晁失了期待已久的嫡長子,皇後又難產體虛,天子震怒,將順寧宮上下一幹宮人全部杖斃,為他的長子殉葬。裴嬰蘇醒那日聽聞了腹中孩兒死訊,宮人慘叫聲從院落中傳了進來,驚跑了枝椏上棲息的寒鴉。
裴皇後將手覆在仍然微隆的小腹上,並沒有表現得過於悲傷,只是垂下眼簾啞聲喃喃一句,「罷了。」
之後五年,順寧殿中再未傳出喜訊,太醫診脈之後只是搖頭嘆道,皇後少年孕子,有孕中期便小產,損傷了宮體,以後怕是再難有孕了。
裴嬰出事正值戎狄來犯,武帝發掘了晏雲霆的武將才能,早在前幾年就將他派到了邊疆帶兵領隊,那年戎狄入侵陳國鹹臨郡,正是晏雲霆率領七十萬大軍與其廝殺,他還險些折損在了戰場上。
等到回京復命的時候,他才在宮宴上遙遙看了裴嬰一眼,皇後盛裝端坐於天子身旁,一身赤紅牡丹紋綉長袍竟襯得他那張臉似雪一般的白。燕晁舉杯為功臣敬酒,裴嬰也淺淺抿了一口,酒水入腹時就變了臉色,拿了條絹帕擋在唇邊低低咳了起來。
晏雲霆聽身邊已有幾分醉意的同僚唏噓,說皇後小產之後身心皆傷,至今還得日日吃藥。
裴嬰起身向燕晁告罪,只說身體不適,怕是要提前離席。燕晁正和一個少將軍談得興起,聞言並未回頭,擺了擺手便讓裴嬰退下。
皇後離場,晏雲霆看著裴嬰越發瘦削的身影心如絞痛,他隨意找了個借口偷偷溜出宴席,在前往順寧殿的路上攔住了裴嬰。
那年裴嬰腿腳無恙,他走得快,便一頭撞進了晏雲霆熾熱的胸膛里,皇後一句「放肆」還未說出口,他便被一雙浸染了沙場血腥的唇瓣吻住了。
晏雲霆挾著陳國的皇後去了僻靜之處,裴嬰攥著他的衣襟咬牙垂淚,「我以為你死了,我以為你死了!」
這是他喪子以來第一次落淚,卻是在晏雲霆面前,晏雲霆望著他原本該如他身上那件牡丹花外衫一般嬌艷的唇,如今卻一片慘白,月色映在裴嬰眼中,亮得驚人。
他伏在晏雲霆懷裡握拳砸他肩膀,哽咽著訴說他的痛楚,「我的孩子......我還未見過他!」
裴嬰抬手撫摸晏雲霆側臉,他含著淚,美得令人心驚,他眼裡有急有哀,似乎有話迫切想要告訴晏雲霆,最終也只是默默吞咽了回去。
他只是哀哀看著晏雲霆,反覆地說著一句話,「是個男孩,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晏雲霆心疼難忍,心情卻又紛亂,裴嬰失了別人的孩子卻痛苦成這般,這讓他如何好受?
他將裴嬰抱在懷裡低低安撫,裴嬰微涼的手掌攥住他的腕骨哀求,「元徽、元徽你帶我走,我不想做皇後了,你帶我走。」
他的肩胛骨硌得晏雲霆手心疼,晏雲庭的指腹摁在他潮濕的眼角,並沒有說話。
裴嬰眼底的各種情緒因為他的沉默漸漸淡了下去,他鬆開了晏雲霆的衣襟,垂眼往後退了一步,用手背擋在眼前,沙啞地說了句,「時辰不早了,雲麾將軍該入席了。」
那一夜他們不歡而散。
裴嬰許久沒有回答,久到讓晏雲霆甚至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他低頭輕吻裴嬰耳垂,低聲提醒,「晚竹?」
裴嬰在暗處發怔,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絞緊了晏雲霆的袖口,半晌後才短促地笑了一聲。
「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