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陛下的子嗣
小說: 前朝皇后本朝君 作者:顾秧 字數:2088 更新時間:2019-09-21 21:15:23
裴嬰昏昏欲睡,連起身坐上輦轎的力氣都沒了,燕晁在這養德殿中咽了氣,晏雲霆無論無何都不能讓裴嬰睡在此處。
如今大局已定,宮城之中到處都是晏雲霆的人手,他並不怕被別人看見,便將裴嬰打橫抱起,邁出了養德殿去。
裴嬰勞累許久,依偎在晏雲霆懷中睡意沉沉,卻無意識環上他的脖頸,將腦袋湊在他頸窩裡,淺淺地嗅了嗅乾元的信香,低聲喚他,「元徽。」
晏雲霆低頭輕吻他鼻尖,裴嬰膚色潤白,他就像是在一池依蘭花中泡了整夜,拂過他皮肉髮絲的指尖似乎都帶著一股淺淡的香氣。
順寧殿是皇後日常所居住的宮殿,燕晁愛妻之心天下皆知,這順寧殿中的地磚無一不是由白玉鋪成,其中鑲嵌明珠,紋樣為五瓣白蓮,取自那步步生蓮之意。如此窮工極麗,便可得知裴嬰盛寵,後宮無人能及。
晏雲霆將裴嬰抱到床上,坐在床邊理了理他鬢邊亂髮,又俯身落下一吻在他眉間痣上,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順寧殿。
天子駕崩,三日後便是新皇登基,如今裴嬰有孕不宜操勞,他卻不得不多加照看,以免有心之人從中作梗。
裴嬰在晏雲霆離開後才悠悠睜了眼,他身上疲乏得緊,闔眼卻總也睡不踏實。宋安留在順寧殿里服侍,見他蘇醒便上前攙扶。
裴嬰順勢坐起身來,靠在床頭輕撫平坦小腹,這個孩子得來不易,是他全部的籌碼。只是用藥催來的孩子還是有些不穩,有孕初期他身上就總是不舒坦,卻是不像先前的那個孩子,乖順的讓人省心。
他眼裡流淌著少見的溫和,這讓一旁的宋安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在這時上前提起此事。
幸而裴嬰的柔軟一面只展現了一瞬,方才他吹了夜風,低咳了一聲後就看了眼站在旁邊的宋安,漫不經心問了句,「都解決了?」
宋安小心翼翼地低聲道,「雖然過程不太順利,但好在有驚無險。」
裴嬰慢悠悠地「嗯」了一聲,尾音上揚,挑了眉尖似笑非笑地反問,「都已經是階下囚了,燕旭還能掀起什麼風浪出來?」
宋安這顆心七上八下,幹巴巴地笑了一聲,「殿下您也知道,嶺南......燕旭是行伍粗人,又是個乾元,才下獄不到片刻,豈能甘心赴死?」
他似乎回憶起來了剛才的血腥場面,白胖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厭惡,「四個人才勉強摁住他的手腳,灌下鴆酒時還生生咬斷了一人的小指,派去的人怕死得不幹凈,又從牢房裡尋了根麻繩,唉喲,現在那屍首和頭顱就連著一層皮兒呢!」
裴嬰呼吸一窒,彷彿在空氣中嗅到了濃郁的血腥氣息,以及牢獄中的腐朽酸臭。他臉色白了白,試圖將胸前翻湧的酸氣平復下去,但最終還是彎腰伏在床邊幹嘔起來。
「殿下!」
宋安大驚失色,小跑著上前就跪了下來,一手撩起裴嬰垂落下來的長髮,另一手在他後背輕拍。
裴嬰面色痛苦,十指瑟瑟攥住衣襟顫抖,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他這幾日都沒有吃過一頓正經的飯,到了這會兒也只能吐出一灘酸水。他半晌才止住幹嘔,靠在床頭上閉眼急喘。
裴嬰唇色煞白,眉尖顫慄著擰在一起,右手死死摁住小腹,忽而向上挺腰發出了一聲悶哼。
宋安見他五指深陷小腹之中,慌忙上前阻攔,「殿下!殿下不可!當心腹中皇嗣啊殿下!」
當年皇後小產之後胞宮受損,根本撐受不住外力傷害。
裴嬰一驚,勉力剋制自己不去繼續揉按那脆弱的胞宮,只能改去攥著身下被褥,半晌才平緩了呼吸,只是臉色又難看了些許,隱隱透出幾分青白。
宋安拿著錦帕小心擦拭他額頭冷汗,俯下身去左右看看,順寧殿中並無其他人,才壓低聲音急道,「殿下,還是召太醫來看一看吧,如今您身子金貴,可是萬萬出不得差錯,再說這皇嗣安危要緊吶!」
裴嬰抬手示意他噤聲,倚在床頭呼吸淺弱,蒼白五指輕輕覆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雙唇張闔,若不靠近極難聽清,「孤腹中胎兒如今不過一月有餘,此事若讓他人知曉,只怕後患無窮。」
宋安面露難色,「您這般瞞著將軍,奴才只擔心您自個兒撐不住啊。」
裴嬰頗為狠厲地剜了他一眼,「這是陛下的子嗣,同他說些什麼!」
宋安忙不迭低聲稱是。
裴嬰從他手中接過茶盞,淺酌一口後輕舒了口氣,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低低嘆息,「如今大事已成,留著他只能被人詬病,有些事......便瞞著他吧。」
宋安輕搖團扇,又壓彎了腰湊近裴嬰,「張太醫遵從您的話,對外宣稱龍嗣已有兩個月,只是您如今懷胎不過一月,到時候這可如何......」
裴嬰略有些愁惱地揉按鼻樑,半晌只道,「如今孤只求保全這個孩子,旁的哪顧得上細想。」
話說一半,裴嬰忽然伸手握住了宋安的腕骨,宋安被他冰涼的掌心一激,背後汗毛登時豎了起來。
「殿下?」
裴嬰膚色雪白,那雙瞳仁黑潤異常,他雙唇回了幾分血色,是一層淺淡的嫩粉。他食指在宋安手腕上敲了敲,眼底尚存了三分冷意,袖口還沾了幾滴血跡,現下也幹涸了,沉澱成一片暗紅。
裴嬰唇邊笑意冷冽,在這暑日卻看得宋安心底一寒,只聽裴嬰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說到那太醫院院首張恪,這位老大人如今也七十有六了。宮中夜間昏暗,露重地滑,可要派人看緊了他,仔細著一不留神落到了湖中去。」
宋安身體一僵,隨即更深地躬下身去,低低應道,「奴才遵旨。」
夜晚已經過去大半,蟬鳴在此時也偃旗息鼓,養德殿外的太清湖畔的落新婦如今開得正盛。可是不知為何,夜風已經停了,那岸邊的落新婦忽然顫動一團,似乎有人深陷其中掙扎不止。
約摸過了一刻鐘,花叢中才終於安靜了下去,太清湖面泛開一圈圈漣漪,落新婦嫩粉的花瓣落了一池,同那靛青色的外衫一角一起沉入湖水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