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

睡意朦朧間，謝以歡似聞有人一直在喚他，艱難地抬起眼眸來，眼前一片朦朧，那龍榻邊上之人，亦看不大清，他隨意打量了一番後，復又緩緩閉上了眼眸。

秦不淮……

還是不見他。

這宮裡唯一一個關心他的人，也不再關心他了。而那當初說會關心自己的朋友不淮，如今卻又不見他身影了。

若並非真心要關心自己，又為何要說出那樣的話，要自己有所期待呢？

唉……

便讓他孤獨寂寞地活在這深宮至死吧。

沒有人在意他的感受，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心思，他們只會顧著自己而活，自以為說些諂媚之言，便可討得他歡心，也從不會問他，是否當真高興。

睡意漸濃，謝以歡輕輕翻了個身，正要緩緩入睡時，忽聽有人問道：「陛下可有醒來？」

謝以歡聽出那是庄和後的聲音。

「回太後，陛下適才醒過一次。」小宮女怯怯地答道。

「是嗎？」庄和後瞥了謝以歡睡容一眼，隨後被宮女攙著坐於床榻邊上。

謝以歡被她方才一言，擾得睡意全無，幸而他現下正以背而對她，若不然，待他清醒時，庄和後定又要迫他殺了顧卿之。

於是，他眼眸緊緊地閉著，只當自己睡得正沉。

庄和後靜看他片刻，隨後撫了撫謝以歡的發問道：「韋言，陛下的傷如何？」

韋言聞言，連忙上前幾步回道：「回太後，嚴太醫方才給陛下敷了藥，已無大礙，不過嚴太醫說了，這幾日陛下需忌口，忌沾水，如此方可癒合得快些。」

「嗯。」庄和後聞言，心下亦安心了許多，她替謝以歡掖了掖被褥後，又問道，「皇後呢？為何不在？」

「回太後，皇後娘娘說要煨碗熱湯給陛下補補身子。」

「這種事兒又何必要她去，吩咐廚子做便好了。」庄和後如此說著，面上卻仍無表情，「秦不淮呢？我不是要你去把他請來嗎？」

「呃……」韋言撓了撓頭，心下已然一片慌亂。

那秦不淮不願來，他也沒有法子啊……

縱使已是說了皇上想要見他，那少年也不甚在意，只以守孝為由，將他趕出了門外。這一年未見，那少年好似轉了性子似的，明明以前只要一聽皇上哪兒傷著了，哪兒不舒服了，他定然會是第一個去關心皇上的人，可而今……

良久未聞回答，庄和後心下亦有些惱火，她微微轉過臉來，上挑的鳳眸淡漠地看著他，「韋言，你是啞了嗎？」語氣微帶了慍意。

韋言嚇得撲通一聲跪於地上，而後慌道：「回、回太後，秦不淮因要守孝，所……所以……」話音未落，卻聞庄和後打斷道——

「罷了罷了，長和去世，他作為兒子的，自然是要守孝，本後也不迫他。」語罷，庄和後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本後現下頭疼得很，不想多說話了，你且吩咐好人，好生照顧陛下，若陛下有何不妥的，本後定當斬了你。」

「是、是……」韋言怯怯地答應著，額上的冷汗覆了薄薄一層。

「洛月，扶本後回宮。」

「是。」一直立於身旁的小宮女聞言後，趕忙上前輕輕扶起庄和後。

庄和後甫一起身，殿中宮人們齊齊行禮，直至庄和後踏出殿外，宮人們方才於心下暗鬆口氣，那緊張的感覺亦消散全無。

當今天子溫和儒雅，縱使臣子言語過火，他亦很難生氣，可太後卻不同，她雖看起來溫柔，可卻難以猜測。

韋言自地上站起身來，而後掃了一眼那幾個低首站著的宮女，他便上去吩咐了要事，待將事皆一一吩咐好以後，宮人們方一一退下。

吱呀——

殿門輕啟而後又緩緩合上。

一片沉寂。

謝以歡緩緩睜開眼，不知為何，他竟覺有些鼻子發酸。抬手揉了揉眼後，他便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發獃。

先前刺進手裡的碎片，已被細細挑出，而今被太醫敷了藥草，而後以白布將手上的傷口，裹得嚴嚴實實。只是，若一用力，便會扯到手上的傷痛，這一痛，自會令他想起自己為何傷了這雙手。

什麼也沒了。

畫筆沒了，自己傾盡心血所畫成的丹青，也被燒沒了。

而那些燒毀自己書畫的人，卻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他好。

太後如是，丞相亦如是。他知道他的書畫被燒毀時，宮中百臣定然一片欣喜。

那些所謂的忠臣，說著所謂的忠言，卻不知他們忠的是這明夏，還是忠於自己。

篤篤——

卻於此時，殿門被輕輕敲響。

謝以歡失落地閉上了眼眸，又佯裝睡得正沉模樣。

隱約間，似聞韋言道：「陛下適才醒過一次，便又睡下了。」

「娘娘當心腳下。」

吱呀——

殿門被輕輕推開。

但聞玉禁步叮噹作響聲，直至龍榻邊上方止。

「皇上……」羅持香放下湯盅後，坐於榻邊，而後看著謝以歡抽泣著，「皇上，臣妾好生擔心您。」

謝以歡聞言，身子微微動了動。

「皇上，您是醒了嗎？」

話音剛落，謝以歡緩緩抬起眼眸，而後伸手撫上她的臉，替她拭去眼角淚珠。

「別哭了……」他平生最怕女人哭了。

羅持香愣了愣，隨後哭得更歡了，她將臉緊貼著謝以歡的手，蹭了幾蹭，只哭得梨花帶雨。

謝以歡看得心下一軟，他艱難地撐起身子來，而後將她抱入懷中，以溫柔言語哄著她，直至羅持香不哭時，他方才打算放開她，然，正要鬆手時，她卻倚入自己懷中，緊緊抱著自己。

鼻間嗅得脂粉香兒，一時有些不適起來，偏過頭去，打了好幾個噴嚏，方才好了些許。

若是不淮在的話……

他才是那個被關心，被溫柔哄著的人吧……

謝以歡黯然垂眸，只覺心似空了一般，甚是失落。

「皇上，臣妾給您煨了湯，您要嘗嘗嗎？」

「不了，朕沒胃口。」

羅持香失落地點了點頭。

「持香，你回去吧，朕想歇息。」

「皇上……」

「回去吧。」

「好，那……臣妾告退。」

待見羅持香踏出殿外後，他方才躺回榻上，看著帳頂薄紗飄飄有些出神。殿中藥香淡淡，混著熏香縷縷飄入鼻中，轉眸看向窗外，原來夜已深了。

他拉了拉錦被，而後緩緩閉上眼眸，正想入睡時，忽聞殿外一陣腳步聲漸近，他微微蹙眉，只覺心煩得很，也不知是誰，連讓他睡個安心覺都不行。

篤篤。

果真，又來了。

「皇上，丞相求見。」

「朕想歇息，有何事，明日再談。」謝以歡悶悶地道。

末了，方才安靜下來。

秋夜裡，月光淡淡，夜色朦朧，時見流螢點點，小窗輕啟，縷縷秋風，伴著九月桂香拂入殿中。

待聞蟲鳴聲起，夜已更深了。

睡意朦朧間，他似覺秦不淮正抱著他，本是微涼的身子，被抱著時微微溫暖起來，那人溫柔的嗓音於耳畔響起，好似在哄著自己。

這一覺，睡得猶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