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緩過，眨眼間，已是二月。那兩月以來，秦不淮皆在操練，果真甚少入宮。

而近日以來，每下朝，謝以歡必留高庸，而與之議事，每議罷，待高庸踏出殿門時，總能見高其的身影，立於柳樹之下。

今朝亦是如此。

方步出殿外，便見不遠之處，正有一抹藍衣身影。舉步行近，輕喚一聲「其侄」罷，那人聞聲回首，在見自己的剎那，清冷墨黑的眼眸，染上了幾釐清淺笑意。

「小叔。」高其作揖問好。

「嗯。」

「小叔明日可得閑？」

「如何？」高庸笑著問道。

「侄兒想邀小叔一同品茗下棋。」

「好。」

高庸輕應一聲後，便執起高其的手，與他緩步而行。二月間的天氣，甚是舒適，但見蝶戲百花間，但聞嬌鶯歡聲啼，春風拂面而來，送來縷縷淡花香。

信步於御花園中，二人復又談及政事。

「陛下已然下令，下月初起兵攻取扶風。」高庸負手而行，淡淡地開口道，「陛下不想再等了，他想早日拿回扶風。」

「那小叔以為如何？」

「我以為，浮霜騎兵不善水戰，兵法有道『天時、地利、人和』，若待多雨時節起兵，江水上升，則有利於我軍攻取扶風。」說著，高庸無奈一嘆，「奈何陛下意已決，他適才與我說了，不願再等，下月便起兵。」

說至此，高其卻沉默了起來，但見他垂眸抿唇，也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彼時，春風過處，綠柳輕搖，那柳影之中，隱約得見一玄衣少年身影。須臾，高其抬眸，那少年亦恰好回首，春風徐徐，綠柳飄飄，朦朧了少年清冷似玉的面容。

那雙淡漠的碧色眼眸，甫一見高其時，掠過一絲訝然，隨即平淡下來，淡漠如舊。

旋即，高其朝他作揖行禮，那少年亦沉默著作揖回禮，末了，也不多作留步，隨之拂袖轉身而離。

彼時高庸沒有說話，只微蹙著眉，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那玄衣少年漸行漸遠。

……

二月末，是夜，謝以歡傳眾臣入宮議事。

殿中燭火搖曳，忽明忽暗，那微弱的燭光，映於謝以歡面容上時，竟襯出幾分陰沉。他輕抿了薄唇，而後掃視了一番座下文臣，方坐直了腰。

「扶風自被攻佔以後，朕心一直難安。」

高庸聞言，微皺著眉緩緩抬起臉來，無奈地看向了謝以歡。

如此沉不住氣，果真還是太年輕了……

「所以，朕已傳令三軍，下月起兵直攻扶風。」謝以歡淡淡地道，「不知諸位有何計策？」

然，座下臣子卻無一人敢言。

待了半晌，殿中仍一片沉寂，那年少的君王不由撇了撇嘴，隨之往後一倚，無奈一嘆。

「高庸。」

「臣在。」高庸站起身來，低首行禮答道。

「有何計策？」

「臣……」話音未落，忽被一人打斷——

「臣有一計，獻予陛下。」

循聲望去，卻見是一清瘦病弱的藍衣少年。

高其低首行禮道：「浮霜糧車必經七青山，可趁此機會，先斷敵軍糧道。」

董淵聞言，回首循聲一看，碧眸盯著高其時，唇角不由微翹，帶出一抹清淺笑意來。

待那人抬眸間，便與之四目相對，須臾，高其朝他微微一笑，笑意溫柔而淡，末了，復又垂下了眼眸，只是唇邊的那抹笑意，仍未斂起。

那一笑，只看得董淵心有些微亂了起來。舉袖掩唇輕咳一聲，便轉過臉去，籍著掩唇咳嗽的舉動，掩飾面上表情。

「丞相，斷糧之計你覺如何？」謝以歡將目光落在了高庸身上。

「可行。」

謝以歡輕挑了眉梢，道：「傳朕旨意，令三軍埋伏於七青山上，斷浮霜糧草。」

「諾。」座下臣子低首應答。

「好，諸位自行退下吧。」謝以歡揮了揮衣袖，隨意道。

「臣等告退。」座下文臣齊聲道。

不過片刻，臣子皆已退下，餘下謝以歡一人，獨坐於正中書案前。彼時他單手支著下頷，看著那搖曳的燭火正自思量。

半晌，他輕輕一嘆，執起案上的一卷兵書，無甚心思地隨意翻看著。

然，才看了幾眼罷，忽聞殿門外腳步聲漸近，謝以歡聞聲抬起臉來，蹙眉盯著那扇朱漆殿門。

篤篤——

敲門聲起，傳來韋言的聲音：「陛下，皇後求見。」

謝以歡聞言，疲倦地放下手中兵書，而後往後一倚，平淡地答道：「允。」

下一刻，殿門輕啟，一抹粉衣身影，緩緩踏進殿中，行動間腰間玉禁步叮噹作響，直至行近謝以歡身旁時，方才止步行禮。

「皇上，您多日不來後宮，臣妾很想您。」說著，羅持香執起錦帕，佯裝要落淚的模樣。

謝以歡一見她如此，心下不由一慌，連忙將人擁入懷中，柔聲道：「好了，乖，朕過幾日再去看你。」懷中之人的淡淡清香，一時擾得謝以歡心亂起來。

「嗚……」羅持香籍著拭淚的舉動，掩了唇邊笑意。

卻於此時，忽聞殿外一陣聲音，不多時，敲門聲又起，而此次來的竟是秦不淮。

然，還未等謝以歡答應，那少年便已輕啟了殿門，興高采烈地踏進殿中：「皇上，不淮來了！」只是，在見到謝以歡抱著羅持香的剎那，笑意頓時一斂，薄唇亦輕抿了起來。

他靜立於殿門之前，微圓的眼眸里俱是慍意，藏於袖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

「不淮……」謝以歡愣愣地看著他，心下竟莫名害怕秦不淮生氣，於是，他放開了羅持香，連忙舉步行至秦不淮的身旁。

然，才碰及那人的衣袖，便被秦不淮狠狠一瞪，那一眼甚是陰冷，那是謝以歡從未見過的眼神。

「大將軍托我送來書簡。」說著，秦不淮自袖中取出信箋，交至謝以歡的手上，末了，他低首行了一禮，「臣先告退。」語罷，拂袖轉身而離。

想起方才還求了大將軍如此之久，才求來讓他進宮送信的機會時，秦不淮不由苦澀一笑。

本還想著能與謝以歡說上一句話，卻忘了那人是天子，是早已立了皇後的天子，而自己不過是臣，至死，亦只不過是他的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