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衣人與小乞丐
小說: 餘燼傳 作者:冯寞 字數:3245 更新時間:2019-09-21 22:31:07
承天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五,奉陽喬家慘遭滅門。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二口人,無一生還。
酒館中的江湖客們低聲談論著這一條帶有血腥氣息的消息,驚駭惶恐之形容,彷彿這一方小小天地也染上了血腥味,空氣里不動聲色的瀰漫著風雨欲來的不安。
「這魔教簡直欺人太甚!」怒喝伴隨著啪的一聲巨響,酒館一張桌子應聲碎裂,眾人頓時噤聲,目光齊齊放過去,見一絡腮鬍大漢正滿面怒容,「喬家與江湖本就疏遠,為了一本錯花心經,一百八十餘口人!他們真幹得出來!」
一番肺腑之言正說出了在場數位武林正道的心思,眾人禁不住叫好,其中不無義憤填膺者,有了絡腮鬍子的壯膽,也是對魔教一通狂罵。
說起這魔教,何時產生知者甚少,但要說何時崛起,恐怕江湖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兩年前落雁峰一戰,魔教把正道幾大派打得是落花流水,在那之後魔教便日漸崛起,逐步發展至今,實力竟也不容小覷。
有人卻提出疑問:「消息屬實?如若真是魔教幹的,如此喪盡天良之事就不怕引起江湖上正義人士的圍攻?就算青華燕山忘塵幾大派均落敗,那還有下弦門震著呢,怎敢如此造次?那落雁峰一戰下弦門可是沒參與,否則誰勝誰負,可還另有定數。」
絡腮鬍子同桌那人沉吟片刻,卻說了句令人震驚的話:「消息屬實,是千機閣放出來的,就在今早。」說罷從袖中抽出一張紙,展開,正是千機閣獨有的武林公示!那頁腳行雲流水的千機閣三個字無人能夠模仿。
千機閣是處於江湖和朝廷之間的一個機構,主要從事收集販賣信息的工作,也負責公示江湖中值得公示的信息。多年經營,在江湖中地位很高,在朝廷也頗受信賴。畢竟千機閣有一個宗旨,不和任何一派扯上關係,不和任何一派撕破臉,作風低調,眼線卻遍布天下。沒有他們搞不到的消息,只要給錢,你想知道的,無一不能知曉。所以發展至今,千機閣已成為江湖上唯一一個信息權威機構,它放出的消息,只真不假。
眾人大驚,繼而大怒,紛紛痛罵魔教惡行。
絡腮鬍子道:「他娘的魔教!聶不渡那妖人!此種作惡,早晚不得——」
臉上的怒氣還未散去,眼球突出,剛剛,還在唾沫橫飛的人轉眼就直直的砸在地上,一滴血都沒見著!
周圍瞬間靜了下來,有人抖膽伸手探其鼻息,半晌,聲音已是抖如篩糠:「死了……」
眾人定睛一看,在那絡腮鬍子的後脖頸子上正插著一枚極小的鏢,周圍的皮膚一大片青黑,顯然那鏢是淬了毒的!
一聲尖叫從人群中爆發出來,有人手忙腳亂的操起傢伙,有人渾身顫抖著躲到桌子下,有人直接嚇暈了過去。
混亂中,一披著大氅的白衣人皺著眉從角落裡的位置站起來,不慌不忙走出客棧。外頭,大雪紛飛,寒意逼人,那白衣人登時不雅地打了個噴嚏。
走出幾步,站定,抬頭朝房檐上瞅一眼,半個人影都沒有。
「阿嚏!」
一聲噴嚏從牆角傳來,白衣人一愣,沒想到這兒還有個人,瑟縮在牆角,閉著眼睛,身上蓋著薄薄一層雪,一張小臉花里胡哨,埋汰得要命。
踩著雪走過去查看,那小乞丐聽到聲音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狠狠吸溜一下子鼻涕。
眼神之冷漠,竟比這十二月的大雪還要逼人。
白衣人瞧著有趣,彎腰,笑道:「冷嗎?」
小乞丐明明凍得渾身發抖,鼻頭通紅,卻還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白衣人沒在乞丐身上見過此種倔強脾氣,更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很是驚奇,對視半晌,終於投降般一笑,從袖子里掏出些碎銀子放在小乞丐邊上的破碗里。
「拿去買碗熱湯麵吧。」
小乞丐見著錢也不驚訝,更不喜悅,直接閉上了眼睛。
白衣人挑挑眉,嘆息著直起身子欲走,忽覺不妥,想了想還是一狠心解下了身上的狐皮大氅,俯身給小乞丐蓋上。
帶著體溫的大氅蓋在身上令小乞丐很是一愣,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白衣人已經不見了。
身後酒館裡面混亂一片,眼前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摟緊了身上的大氅,小乞丐臉上竟浮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無比絕望。
第二日,約莫是同一時刻,白衣人又出現在了這家酒館門口。這次他沒有急著進門,而是有意往牆角看了一眼。見那裡空空蕩盪才撂下一口氣,大步走進門去。
今日酒館內就沒人再談起喬家滅門一事了,沉默的沉默,談笑風生的談笑風生,談國家大事談雞毛蒜皮,偏偏就是不談和魔教有關的話題。一眼望過去,每個人都神色自如,只在眼底深藏惶然。
白衣人照例找了一個角落裡的位置做下,照例要了一壺燒酒,一碟素拍黃瓜,簡簡單單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不多時,酒喝盡了,菜也吃的差不多了,這才施施然撂下筷子,喚店小二過來結賬。因為是常客,店小二也認得他,見他便眉開眼笑。
「和你打聽個事情。」白衣人笑著說,銀子照例多給了些。
小二高高興興地收起了銀子,附耳過去,「您說。」
「近日可有誰家丟孩子的事情發生?」
小二想了想,神色收斂了些:「是有的,昨兒街頭李寡婦唯一的兒子不見了,就她一個轉身的功夫孩子就消失了。誒喲,哭得那叫一個慘吶!她丈夫去世多年,就這一個兒子,現在也沒了,周圍熟識的都去勸她莫要想不開呢!」
白衣人點點頭,若有所思。
在他離開之後,店小二樂呵呵地把多餘的銀錢裝到另一個匣子里,等著有叫花子過來討飯時便給一個饅頭。那位爺曾囑咐過,多給的錢就當做叫花子的飯錢,實屬仁義。
白衣人跨出了門,目光不經意一瞟,竟又見到了昨日那個小乞丐。依然是灰頭土臉,吸溜著鼻涕,可身上披著的那件大氅卻絲毫不見污漬,可見愛惜得緊。
白衣人挺高興,卻不料那小乞丐仍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目光冷冷清清,半點感激討好也無。
這讓他大感驚奇,幹脆蹲下身來,笑著問:「你叫什麼名字?」
「餘燼。」
「嗯?哪兩個字?」
小乞丐定定的看著他:「多餘的余,灰燼的燼。」
「灰燼的燼?」白衣人一愣,「還有父母給孩子取這種名字的?」
小乞丐又不說話了,懶得與他再廢話一般。
白衣人也不惱,倒是很認真的詢問:「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能討到飯嗎?」
小乞丐掀起眼皮:「有時能,有時不能。」
「若是不能,你不餓嗎?」
「餓。」
「那你還……」
小乞丐直接打斷了他,稚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左右都是賤命一條,討不到便餓死,又有何妨?」
白衣人默然,半晌輕嘆一聲,突然覺得這銀子給與不給都實在沒什麼區別。對這孩子而言生命都輕若鴻毛,何談身外之物呢?想著就起身離去。
第三日,同一時間,白衣人又出現在了酒館門口,腳步一頓,果然那個小乞丐還在,疏離冷漠的望著他,一副大爺樣兒。
說不清是什麼心思,白衣人覺得自己鬆了口氣。想著就笑了,放一個熱乎乎的湯婆子到人懷裡,不管那孩子是什麼表情,心情愉快的踏進酒館找素拍黃瓜和燒酒去了。
第四日,白衣人給小乞丐帶了一隻烤羊腿,小乞丐依舊不識好歹,既不討好也不感謝。
第五日,白衣人給小乞丐一件舊棉衣。說是舊棉衣,那做工質地無一不是上乘。
第六日,白衣人發現小乞丐好像中了風寒,整個人比平時還要沒精神。給人一把脈,忽然一愣,眸光複雜莫測。
第七日,白衣人比平時來得要早些。還不待靠近就感覺到了不同於往日的氣息。微微一皺眉,竄上房檐,還沒看清發生什麼就聽見了個冷硬的聲音:
「你是誰?放開我!」
當下心頭一震,這不是那個小餘燼的聲音!雖然相處過程中他開口甚少,但那與生俱來的冷冽嗓音斷不會錯。
再一看,眼皮一跳,不假思索的飛身一躍到兩人之間,一把拽過孩子到身後,面帶微笑地打量著對面的人。
「魔教?」
對面人一襲黑衣,臉也讓黑面巾遮的就剩一雙眼睛,可不是魔教的打扮?
那大抵是個魔教新人,竟脖子一抬,輕蔑道:「魔教的路也敢攔?」
白衣人笑道:「不敢,只是這個孩子恐怕不能讓貴教帶走。」
黑衣人一怒,一抬手,嗖嗖嗖幾鏢就從指縫裡飛了出來,直奔白衣人面門去!
白衣人一臉無奈,手腕一翻一把玉骨描金摺扇便出現掌中,扇子啪的一聲打開,手腕靈活翻轉,那扇子竟變得猶如盾牌刀槍不入,飛鏢過去又被彈了回來!
一時間白影黑影亂作一團,黑衣人手法狠辣招招致命,白衣人動作行雲流水身形出塵飄逸。
不多時,勝負已然有了分曉。
黑衣人兩手空空表情僵硬,白衣人雲淡風輕氣定神閑,一把扇子輕飄飄的橫在對方喉結前。
白衣人笑道:「莫要緊張,今日我沒帶劍,這個也不方便,就留你一條性命,望閣下及貴教好自為之。」
黑衣人狠狠瞪他一眼,飛身上了房檐,轉眼就不見了。
白衣人慢慢斂了笑容,望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
在他身後,那個小小的孩子絲毫沒有驚恐,只沉沉的立在原地,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