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禾，是安然的貓。

一年前的我還在居無定所地到處流浪，有時會蹲點在小區的公園裡跟別的貓一起爭食，因為很多人都喜歡聚在這個地方午餐，也很愛喂路過的貓。在那裡，我第一次遇到了安然。

我記得那是個很冷的下午，我無處可去，只能躲在車輪下取暖，正昏昏欲睡，一雙溫暖的手把我抱了起來。

我正想用爪子給那個擾了我清夢的傢伙掛一道彩，一抬頭，卻看見安然的微笑，趁我愣著沒下手的功夫，他已將我放下。我看見，原本我靠著取暖的那輛車開走了，如果我還留在車輪下，後果不堪設想。

原來他是救了我。

我躊躇著不知如何感謝，他卻又拿了食物和牛奶來喂我，他看著我狼吞虎咽，一邊微笑，我也任由他的手撫摸著我的頭頂。

他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吧，我猜。

彼時我已經浪跡多時，餐風露宿，他手心的那一點溫暖實在讓我有些貪戀，而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他身後跟了好久。

站在他家門口，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笑了，就這樣，我住進了安然的房子里，每天能陪著他，我覺得很福祉。

在那個家裡，我很喜歡在落地窗邊的坐墊上坐著，常常一坐就是好久，一動不動。

吸引我的，不是電線桿上的麻雀，也不是飄落的紫荊花瓣，而是花圃旁的一條小路。

那是安然每天上下班必經的地方。

從這個視角看過去，剛好能看到他從公園裡放健身器材的地方出現，再慢慢踱著步子，消失在花叢掩映之中。

安然每天早上都會去那裡的一家便利店買牛奶，晚上回來的時候再把空奶瓶還回去。最近天氣熱起來了，他也時常會買一種叫雪糕的東西，紅紅綠綠的顏色，冒著熱氣，嗯，我很想嘗一次看看。

因為安然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裡出門很長一段時間，所以一天到晚呆在家裡的我，就只盼望著看到他出現在那條小路上的那一刻。

每天看到他出現在那裡，我便會瞬間打起精神來，彷彿全身每個細胞都高興起來，然後再屁顛屁顛地跑到門口等他開門。

是一種從頭到腳的歡喜，安然，你能明白嗎？

我覺得這就像是在安然離開的時候守護他的家，守護他珍愛的東西的感覺，我願意為他這樣做，也覺得很開心。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以前一起在公園裡流浪的幾隻野貓，他們說想進來找點吃的，我想了想，沒有答應。

其中一隻野貓輕蔑地看著我，對我說，你這麼在乎那隻兩腳獸，他也在乎你嗎？真的在乎的話，就不會自己去逍遙自在，留你一個人在這裡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爭辯說安然不會這樣，他卻罵我連狗都不如，對人類低三下四，然後，我們便打了起來，這便是那條傷疤的來歷。

他們走後，我雖然知道那些話這一定是他的挑撥，卻忍不住總在心裡想，安然為什麼總要在在固定的時間離開我？他到底一天都在外面幹什麼？

我問小花，人類白天都出去幹什麼？她說應該是去上班。我不明白，又問，上班是什麼？她便也不清楚了，說大概是跟貓捉老鼠差不多吧。

我很想跟著他出去看一看，可是白天總有野貓虎視眈眈地想進來，所以我幹了件不太光彩的事情，為了留下氣味，我在安然的皮鞋旁噓噓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這樣做，果然被他發現的時候，他氣得提著鞋追著我滿屋子跑。

但那時安然急著出門，所以也只好把皮鞋擦了擦，硬著頭皮穿上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了，我從沒來得及關上的門縫裡跑了出去，我想去沿著安然鞋子上留下的氣味，去尋找他白天的足跡。

我一路跟著他的腳步走過了小區、花園、商業街，然後他走進了一棟巨大的建築物里，氣味消失在了一個會動會發光的鐵箱子面前，人類管它叫電梯。然後更微弱的氣味又繞著原路回到了小區里。

無數個夜晚，我沿著那條路走了很多遍，卻依然還是想不明白，安然白天在幹什麼，他消失的這段時間，成了我心裡的一塊空白，而且越變越大，空蕩盪地，很難受。

我開始明白，安然的生活中有那麼一部分，是我永遠理解不了，也參與不了的，畢竟人貓殊途，是我奢望得太多。

只是，我念念不忘他嘗過的那支冰淇淋，因為我忘不了在落地窗邊看過的他那開懷的表情。我常常會在那個雜貨鋪門前，定定地坐上一段時間，看裡面來買冰淇淋的人，想著，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美味？

因為，天知道我有多麼想跟他一起分享那種喜悅。

這樣我就能更了解他一點了。作為代替，我只好偷偷地去嘗他的飯菜，喝他的牛奶，可總覺得不好吃，可能是因為我是貓舌頭吧。

今天，變成人之後，我終於嘗到了那種味道，嗯，很好吃，好吃得快要哭了。

也終於可以不用擔心被人騷擾了，記得我還是貓的時候，蹲在雜貨鋪門口不一會兒就會有母的人類來逗我，要抱抱，害得我只好走開。

我問小花是不是其他的貓也會像我這樣？她說，不是，只有狗才會這樣。

「一旦一隻貓對主人有了狗的感情，便是愛上了主人。」她這麼告訴我。

這種感覺就是愛嗎？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開始越來越害怕他的擁抱，每一次他要靠近我的時候，我都不得不逃一樣地離開，因為，我怕他會聽到我那已經快要爆炸的心跳。

我從來都不敢妄越雷池，就像今天，明明好不容易變成了人類，卻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小花說，你就是太內向太害羞了，感情的事，要勇敢地表達出來。

可畢竟，我只是個不敢告白的膽小鬼，每次只敢在他熟睡之後，才去偷偷親吻他的鼻尖，仔細看看他的模樣，他睡覺很沉，從來沒有發現。

啊不，唯一僅有的一次，他醒了過來，我慌得不行，只好整個喵坐到了他臉上……

那麼，就這樣再做一次，也是可以的吧？

阿禾俯身，輕輕觸碰吻了安然的鼻尖，正要離開，卻看到他緩緩睜開了眼。

阿禾對上他溫柔的眼眸，慌張得忘了說話，半晌才訥訥道，「我忘了……我已經變成人類了。」

「對……對不起。」阿禾的表情像是做了錯事，急忙想離開，卻被安然從背後緊緊地摟住。

安然把頭埋在他的頸窩，呢喃道，「阿禾，別再一聲不響地就離開了好嗎？」

阿禾用手背捂住雙眼，點點頭，覺得自己就像那軟軟甜甜的冰淇淋，快要熱得融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