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將廖風困於聽風壁已有兩百多日，我坐在無涯殿的偏殿里，午時陽光太好，渾渾噩噩間，想起的又都是那些似是而非的往事。

十二歲那年，江南聚賢樓里，彼時我跟著一說書先生討生活，無親無故，日日站在茶樓的門欄處，有些客人聽了幾齣故事會給些賞錢，我就代先生收下，用來買些日常所需的吃食，雖日子過的清貧，但那說書先生肚子里的故事倒是各個都很精彩。

那日里，聚賢樓來了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他，廖風。我想，若當年的自已不曾表現出一些好奇，是不是很多事就沒有後來了。

我站在門欄處，先時進門的是兩個男子，一個穿青灰色長衫，雲淡風輕，溫文爾雅。另一個穿了件淺色蓮文綢衫的男子，嘴角擒著抹笑意，滿眼都似不懷好意的狡黠之色，沒錯，那人就是他廖風！那兩人彼此揀了茶樓沿街一側的雅閣，坐了下來，叫了壺茶和幾碟糕點，然後就說起話來，像是許久不見的樣子。

我背對著雅閣看著街市的熱鬧，有意無意的卻是聽著他們的對話。

「沈夜，你收的那徒兒怎不見帶來？」廖風問。

「來的，說是要買糖葫蘆，一會就上來。」對方答。

「沒想多年不見，你也收了徒兒呢，難不成是因為皇宮裡頭過不慣了？」廖風又問。

這話後，那雲淡風輕的男子卻答了其他不相幹的，「輕功是有進步，差了些性子，沒能穩住。阿朔，快來見一下你師叔，我昔日的同門，姓廖名風。」

聽後，我微微回頭竟看到一個小人兒一下子從窗外探進了那間雅閣，一張玲瓏漂亮的臉在我眼前一晃而過，那臉的主人得意洋洋，一手舉著串冰糖葫蘆，笑嘻嘻道，

「如果不讓師父聽出來，豈不是顯得徒兒太厲害了？不但要讓師父聽出來，還要表現一下徒兒輕功又有進步，這是件很為難的事。所以師父也不必太誇讚我，徒兒自是樣樣都聽師父的，但也不能每回都順了師父的意。」 那孩子啰里啰嗦說完話，才喊了廖風一句師叔，也算不失禮了。

很多年之後，我知道這個叫阿朔的少年原名繆朔，他一夕間血洗了金鸞盟，再殺武林九雲峰四大堂主這樣轟動武林的大事。我還知道，當年那個風輕雲淡的男子是用了自己的生命來換這少年的生還。比之我的師父，當真讓人感動莫名，又是羨慕非常。

「廖師叔為何不收徒？」那孩子又問。

「麻煩。」廖風答。

「我猜廖師叔定是因為見了我，越發覺得要收也要收一個像我這樣伶俐乖巧的才是。」那孩子自顧回著話。

「呵呵，我廖風收徒，必要和我上床，你猜這天下誰會願意？」那是第一次，我聽到這麼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一下子怔著就回頭好奇的望了進去，我看著那個自顧飲茶的閑散男子，一時覺得他喝茶的樣子都和旁人不一樣，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風流，以及不正經的壞樣，和他身旁的兩人皆不是一條道上的。

「阿朔，你這師叔一向口無遮攔，我看他今後必會被人收拾。」那雲淡風輕的男子說完，站了起來，一手牽著少年，竟是要告辭。

「沈夜，這一別又不知何年能聚，只你這一生，可是值得？」廖風放下茶杯，問道。我禁不住第二次回頭去看，總覺這句話就是一種分別再也不見的意思了，也想看那個人在說這樣的話時又是何樣的表情，卻見當年廖風眉目里只有一些瞭然，他眼神一轉，居然笑著看向了我這裡。

「人生如常，不過你我。」回了這一句後，那名為沈夜的男子握住了少年的手，摸了摸少年的頭，便下了樓去。

我從來不知道，短短八個字竟有那麼多含義，亦是生死，又怎會知道會以性命相抵？再想他廖風，師父是根本說不出這種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