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朝不經回憶起第一次見趙彥的事。

當時是他宋府里擺的壽宴，請了朝中一些大臣以及外姓的家眷。其中有位趙家公子，令他印象深刻，這一深刻，就深刻的讓人都瘋魔了，先不說這之後讓宋今朝無端的跑去考科舉，若是有人把宋今朝的心掏出來看一看，必是都長成了那趙彥的模樣。

記得當日當時，府中熱鬧非常，由著他爹宋明越的介紹，彼此相識，相互間不過是片言少語，再無別他。

那公子姓趙，單名一個彥字，當時已官拜三品，這年紀輕輕的公子，穿一身墨綠對襟錦袍，只覺沉斂出塵。好似宋今朝平日練字時，桌上的那塊璞玉鎮紙，刻板又沉穩。那人眸中雖星光熠熠，但同自己說話時，言簡意賅。總之，言談舉止，比常人多些學問，僅此而已。因此，第一面下，並沒引起宋今朝的好奇。

頃刻歡宴，庭中推杯換盞，熱鬧不減，宋今朝但覺無趣，偷溜出了角門，向著苑西的月下塘去。那是他爹讓人營造的荷塘，如今雖非夏季，可月色尚好，塘邊還栽有未謝的桂花，風中有香，讓人心情大好了起來。

和該就是因了這樣的月，這樣的夜，這樣的風，這樣的塘，讓那一抹淺淡隱約在岸上的人影，成了一道水墨丹青里的薄霧，一縷海市蜃樓外的旖旎。讓人痴了些，懵了下，宋今朝獃獃的忘記了一切。

趙彥回身看到宋今朝茫茫然矗在那邊，先是溫軟一笑，彼此終在這夜色靜好的月下說了一回話。

對方言談雅緻，燈火掩映下，宋今朝體會到書中所言的那句「士為知己者死」倒底是什麼意思，沒錯，他宋今朝能為這樣的人「肝腦塗地」了，可對方並不見得能當他為知己，酒囊飯袋的公子就差不多了。

唉……

正在宋今朝沉歡於心時，幾名丫鬟事巧抬了桌椅，酒具，端著各色菜餚過來，坐實了他宋今朝是吃喝玩樂的主。於是，宋今朝不好意思開口，「我，我本是準備獨自在這裡吃吃喝喝的，前頭人多又雜，我也說不上話。沒想，沒想……」宋今朝這世家公子的形象整個兒被這麼一桌菜餚和吃吃喝喝幾個字打的成了一坨灰。

「的確，品酒賞月，還是不宜太熱鬧，不如我陪你罷。」說時，趙彥大方落座，一點都沒客氣。

呃……這個……好像……宋今朝見對方斟酒，又為自己滿了杯，好似在這裡，他倒成了主人。

「你爹是朝中大臣，理應你也該是才學兼備之人，如何痴長這些年月，可是有難言之隱？」趙彥溫和的問，並沒有一點兒嘲諷和責備的意思。

「我，我……」被對方這麼真誠的詢問鎮住，宋今朝一時激動，一時慘白，臉上忽冷忽熱，就想找個縫兒鑽進去。

「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沒，沒有，我明年也是要去應試的。」宋今朝想都沒有想，就這樣給自己下了套。

對方含笑，應聲，「讀書一事，並不能急於一時，想是你爹平日公務繁忙，你上頭的兩位兄長又都是大材，因此府中對你也就疏於用心了。宋兄若不棄，平日遇到不解之惑，倒是可去聞閑齋找我。」

「聞閑齋？趙卿果然是個好學之人，連書齋的名字取的也是求聖賢的意思。」宋今朝笑著答道。

「不是，是悠閑自得的意思。」

這話讓宋今朝有些奇怪，又聽對方解釋，「能悠閑自得，不受人驅使，相應的也一定是有權位的。」對方答，聲音不緊不慢，溫和有禮。

「我，我，不是很明白。」宋今朝終於懊惱自己不學無術，簡單的話也聽不懂意思，恐怕在對方看來，都是「對牛彈琴」，一時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意思就是說凡有大權者，雖可誅心奪命，卻會身不由己；有小權者，悠閑自得，不懼小人，可享四季之樂，此才是正道。」聲音低醇，如薄酒微醺。

宋今朝似是而非的覺得自己是恍然大悟了。月光下，只覺對方渾身上下就是一口冷冽的烈酒，方只有喝過，才會懂他的心。而自己看來這輩子怕是沒什麼資格喝了，於是，越發覺得趙彥是耐人尋味的。

總以為人越長越大，心也許就會往丑里長，反是這點在他宋今朝的身上沒有，於此也讓宋今朝的目光再沒移開過對方的一舉一動，那日席間小聚的情形，終成了宋今朝往後的所有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