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某天，福山澤發現當初他沒看的信封，那玩意他看著就來火，被他夾在一本書里，眼不見為凈。

裡面裝著黑川的辭職信。

他盯了信封一會，還是拆了。

字跡工工整整，把自己工作中的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條分縷析，一封信交代下來，從此福山家就沒他什麼事了。

還有封信在管家那，每一條都先生來先生去，把他的飲食喜好，睡眠習慣，甚至什麼天氣愛穿怎樣的衣物都寫明白了，看得老管家汗顏。

福山澤忽而有些恨他——這麼多年，記得這樣深的習慣，已經刻進骨子裡的感情，最後只值他輕描淡寫的一句「我愛你」。

他用這句話做了這段隱秘感情的結束語。

他走得瀟灑，讓他留都沒法留。

他怕黑川缺錢，每個月都往他卡上翻倍打款，畢竟出門在外，衣食住行家裡都不包，他擔心黑川過不慣。以往他每季添衣，或者突然要做件出席特殊場合的禮服，都會帶上黑川一份，他們身上所有衣料都相似。

他穿得慣普通棉布麼。

天天吃普通而味重的飯菜，零食，小吃，他的胃習慣麼。

讓他欣慰的是，黑川沒有一頭扎到國外去，這人提著個小行李箱一路浪蕩，在途徑的每個城市都待上一段時間，感受風土民情，最後在一個小鎮落了腳，跑去鎮上唯一的武館混飯吃。

……未免太過大材小用。

黑川領了第一個月工資後，停用了自己以前所有的卡，福山澤想匯款都沒處匯。

卡里原本取過的錢，居然又原封不動給他匯了回來。

福山澤心情很複雜。

他可以去查黑川現在的賬戶，但那太難看了，黑川這是明擺著拒絕他。

怎麼辦呢。

他心裡犯愁。

黑川對他的糾結大概毫無了解，他卻無比清晰地知道黑川每天的一舉一動。

福山家對頭太多，他怕有人找上黑川，他不放心。

有次他的監控網突然斷了，整整一天，他沒接到黑川的一點消息。

聯繫了好幾次，那邊只說黑川先生沒出門。

天黑以後，房裡的燈也沒亮起來。

那邊問，要不要敲門。

福山澤斟酌好久，當晚親自趕過去。

沒人給他開門，他讓人撬了鎖。

門內一片晦暗。

那瞬間福山澤突然感到股難以言喻的惶恐，他想起血，凝固的殷紅色澤，玻璃珠子般大而無神的眼睛。

他的少年時代在那一晚結束，那晚後，福山家只剩黑川和老管家，還有他自己。

怎麼能忘，那年那個小小的黑川一直黏在他身邊，小心翼翼的，一開始自己以為他害怕，總是很照顧他，睡覺時兩人窩在一個被窩裡，額頭相抵。

那時黑川還小，有次不知怎麼從樓梯上滾下來，摔傷了腳，一直是自己抱著他上下樓，直到完全康復。

他還沒變聲前，總軟乎乎叫他哥哥，後來長大一些，開始在人前叫他先生，不知什麼時候起，這人對他不復親昵。

他從小就待在他身邊，那樣乖，聽話又懂事。

怎麼能放他離開。

萬一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有個三長兩短……

福山澤不敢開燈，就直挺挺站在房間門口，眼眶發澀。

*

*

黑川病了。

起了燒，以為吃藥能好，一直拖著不去看；他平時不常生病，對這種小病小災並不上心。

結果小病拖成了大病，那天在家他幾乎是昏迷的，對福山澤百年難遇的失態一無所知。

他的先生陰沉著臉，隔一會就探他額頭的溫度。

「抱歉……」

福山澤不說話。

黑川知道這人大概在監視他，他對他的行事風格瞭若指掌，然而他質問不出口。

「先生，我的手機呢。」

「怎麼？」

「跟武館請假。」

「我幫你辭了。」

黑川愣了愣，不再說話。

「生我氣？」

黑川不答。

「……那，那到時候再找份工作好了，別去那麼遠的地方，環境太差了，你住不好吃不好，難怪會生病；我不要求你回家，只是別再停卡，別換號碼，偶爾要跟我報個平安。」

黑川垂著眼簾，他剛剛病了一場，氣色很差，福山澤沒法說什麼重話。

「先生，你回去吧。」

福山澤一怔。

「我說過我愛你，你忘記了麼。」

「……」

「您這樣會讓我誤會，我會很困擾，我不想再見到您，一點都不想。」黑川的眉宇透出股凜冽，他不知為何動了怒，冷冷淡淡。

「我不能留在福山家，也不能去有名的道場武館，到底是因為什麼，您不是應該很清楚麼。」

「我討厭您的態度。拖拖沓沓。您對我無意，就不要再給我什麼人道主義的關心，這次的醫藥費我會打還到您的卡。我很累了，先生。」

黑川閉上眼睛。

福山澤平生第一次被黑川這麼冷語相向，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

他出了病房還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