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沈念這天有事要去TR。

已經四月，四月可以說是所有月份里最青蔥水嫩的，即使是在北國。

楚諳送他去TR。

沈念這段時間在家裡待得很老實，出門都是公事，楚諳跟過幾次，其他時候是老林跟。每次沈念回來後楚諳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他想知道沈念在外頭見了誰，又和誰春風一度。

抓心撓肝的想探求，扭曲且嫉妒。

他不好直接問沈念，旁敲側擊地問過老林，老林八方不動，楚諳後來也不問了，他總感覺對方知道他的心思。

在沈念身邊這麼久，老林應該看過不少世態，楚諳怕自己藏不住。

他畢竟年輕，太年輕的人，往往很難掩藏愛意。愛意本就是難以消解的東西，想視而不見都難。

他又覺得沒什麼好糾結的，沈念喜歡誰，和誰好，都和他沒任何關係。沈念本能的，與身邊親近者保持一種特定距離，他依賴你，相信你，甚至躺在你腿上入眠，但楚諳就是知道，這人只是單純親近而已，不會施捨更多。

而且這人車裡常備TT，從不短缺，楚諳想像過這人在車裡與他人翻雲覆雨的樣子，嫉妒得快發瘋。

吃不到的醋最酸。

沈念對他的糾結與痛苦一無所知，也幸好他一無所知。

不然楚諳都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他成天意淫老闆，沈念懶洋洋窩在沙發里，頭枕在他腿上時，他心裡把這人翻來覆去折騰了上千次。

沈念要是知道，估計能把他活剮了。

他看不清沈念這個人，更不敢貿然試探，他在喜歡的人面前，膽子突然變得很小。

不能惹他生氣。楚諳想。

沈念的要求他都盡量滿足，他想讓這人對他笑一笑，這人一笑，他也會笑。

沈念這會在後座，剛打完個小哈欠，「我想回去游泳。」

楚諳知道他這是困迷糊了，於是憋笑，「我們掉頭吧。」

「不行，」沈念揉眼睛，「今天不行。」

老男人昨天在沙發上入眠，楚諳抱他上樓時這人醒了，他像擼狗頭一樣擼他腦袋，「小孩兒厲害啊，手這麼穩。」

「我練舞的。」楚諳答他，頂著一頭揉亂的軟毛，又意有所指加了一句，「我可沒有荒廢。」

於是沈念可見的消沉了。

他這段時間是沒有好好收拾自己，人到了年紀要殘起來幾乎勢不可擋，沈念不希望自己某一天對著鏡子時發現自己發福又油膩。這個世界對中年男人的惡意太大了，即使這個男人富有且有權勢，一旦謝頂發福變醜……就會立即被貼上標籤。

——你看那個誰誰誰，丑是丑了點，肚子像要生，可有錢啊。

丑且有錢，且發胖什麼的，見鬼去吧。沈念想。

今天的確有要緊事，耽誤不得。

到TR樓下楚諳下意識想溜，被沈念一個眼神瞪出了車，沈念讓人泊車，自己帶楚諳上了樓。

「你去幹什麼呀？」楚諳這段時間和沈念熟稔了許多，畢竟沈念天天在家窩著，除了小孩兒，他沒人可以逗著解悶。

沈念發現這孩子養熟了非常可愛，就連隨便一句問話，他都能聽出可愛來，他喜歡楚諳表達疑惑時末尾的疑問聲詞。

「你猜猜呀。」他也回了句。

這孩子一臉……恩，怪可愛的表情，知道自己被調侃了。

沈念每回出門見人都得特意搭配，楚諳能從他的搭配看出他要出席的場合，今天沈念穿得日常，黑色飛行員夾克里穿著件灰V領毛衣，露出乳白色襯衫領口。

但地點又是TR。

上次來TR，沈念看著楚諳試鏡。

楚諳突然明白今天大概會發生什麼，他想離開，可人已經在電梯里。

「我……」

沈念偏頭看他。

「我送你上去後就下樓吧，我找家邊上的咖啡店等著。」

「楚諳。」沈念皺了眉，斟酌幾秒，嚴肅開口。

電梯門這時開了，楚諳似乎鬆了口氣，但兩人在電梯里，誰都沒有踏出一步。

這架電梯平常沒什麼人等，設立的位置也和員工電梯不同，此時沒人等著進電梯，也沒人出來，門只好緩緩合攏。

沈念把門摁開了。

「不肯出去？」

「……」

「你直接回家，一會別來接我。」沈念低聲說，他眼裡似乎無奈，卻沒有什麼生氣的苗頭。

楚諳立馬鑽出電梯。

他心裡忐忑，覷了眼後腳跟出來的男人面色，猶疑不定。

沈念心底笑了笑。

他知道怎麼要挾人，也清楚該怎麼獎勵對方。

「真的不願跟我過去看看麼，」他看似有些失落，「非得我嚇你。」

楚諳搖頭，他抓住沈念手腕，只握了那麼半秒，趕緊鬆開，「我願意的。」你說什麼我都願意。

沈念沒再說話，帶他往前。

楚諳知道TR這一層多是錄音設備，這層側重唱片與單曲，他以前來過幾次。

進錄音室之前沈念在外頭隔間的長椅上穿好鞋套，楚諳也有樣學樣，設備嬌氣怕灰。

他知道一會要幹什麼了。

沈念這段時間在家，有事沒事就枕在他腿上，讓他唱歌。

這人以前寫過歌譜過曲，大概覺得演藝之外他還有其他路可以走，不必做個懶散司機。

「過來。」沈念推開錄音室大門。

「我……」

沈念笑。

楚諳承認自己被蠱惑了。他被沈念的笑容與期待蠱惑。他一直想要沈念的笑，可能這麼形容很奇怪，但他真的，非常希望能獨佔他所有笑容。

真正進了錄音房，隔著層玻璃，一片靜謐中他看著沈念與身旁的人談笑幾句，眼神掠過他，帶著安撫。

楚諳已經選好了歌，他太久沒正式開嗓了，沈念落座後和邊上的混音師一起戴上設備，眼睛隔著玻璃望過來，這人準備正式的，聽他唱歌。

這個認知令楚諳惶恐。他低頭看提詞器上的字，看不進去，眼花，他扶了一下耳麥，聽見自己的呼吸已經亂了頻率。

緊張。

特別緊張。

沈念打了一個手勢，玻璃內部的光源暗下來，楚諳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看出來我緊張了麼。

他失望了麼。

他……

沈念一把抓住他手腕，拉著人往外帶。

「沈念……」

「我說了暫停十分鐘。」沈念抓著他的手緊了緊，「你不要怕，跟我來。」

沈念帶著他走到一處天台，高樓的天台寒風凜冽，沈念的夾克還放在錄音室外頭的儲物櫃里，楚諳當即就想抓著他往回走。

「我不冷。」沈念鬆手。

楚諳看著他，一時無言。

「不怕。」沈念看著他眼睛，「我家小孩兒最棒了。」他呼吸和說話時口鼻蔓出白色霧氣，緩緩逸散過眉眼。

「……」

「特別乖，長得好看，力氣大手還穩。」他笑著說，他想到這孩子抱他上樓的那晚。

「身段比例很好，唱歌也好，而且你會跳舞，不是麼，你是最拔尖的。」

楚諳低著頭。

沈念上前一步，碰碰他額頭，接著與他額頭相抵。

「我喜歡聽你唱歌。」

「去唱給我聽。」

楚諳恍惚聽到有什麼炸開的聲音。

彷彿焰火疾速升天時的嘯音。

但不完全一樣，他還聽見綿長的，排山倒海的轟鳴。那是一種轟烈卻溫柔的回聲。

楚諳陷在這種聲音里，他看到沈念帶笑的眼睛，他確信不是幻聽。

沈念是聽不到的。

他心裡明白。

他抬頭，退遠一步，看著沈念笑了下。

從沈念的表情里，他推斷出自己的笑容不是很成功，可能還有點像哭。

他的生命裂開了，他聽見過自己生命出現崩裂時的奇異聲響。

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是怎樣一步步淪陷在名為「沈念」的魔咒里，沈念讓他原本平凡的生命有了刻骨的裂痕，那些裂痕在日後漸漸開滿蒲公英與向日葵。

他成為一個被花掩埋的人，它們汲取他體內的養分與血肉，它們為沈念生長，並為之熱烈盛開。

只為了沈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