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聲音不錯，外形條件也好，舞跳得好，會演戲。

這幾樣條件簡直是為進組合漲夠人氣後單飛量身準備的。

沈念想著給楚諳找個經紀人，談一談楚諳的日後發展；TR的唱片雖然一直唱衰，但說實話，大陸整個唱片業都在衰弱，TR的唱片發行算是仗著樹大好乘涼，一直維持著高投入低收入的慘狀，不虧本已經是萬幸。

他對楚諳的職業規劃倒沒有特別固化，非得要求這孩子去幹這個幹那個，他希望楚諳以後的路走順一些。即使到時不唱歌了，舞不跳了，也沒所謂，前提是他需要找到真正適合自己，並且能從中得益的事業。

沈念回過神來會覺得自己挺奇怪的。

好端端給別人做什麼職業規劃。

不過楚諳給他開車確實是屈才，太屈才。

從錄音室回來是沈念開的車，小孩兒還有點恍惚，之後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看著他也不太主動說話，有時候沈念會逗他，有時懶得逗，兩人在家裡相對無言，楚諳又會想方設法找他說話。

……簡直可愛壞了。

沈念修身養性有一段時間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沒了大問題，酒精依賴似乎在減輕，雖然會手抖。

他現在不需要時刻摸槍，那種日子早就過去了，所以沈念勸自己，不要太在意，像小孩兒說的，身體重要。

家裡所有人都不讓他抽煙，但沈念覺得自己不抽會死，只是被看得緊，以前一天兩包以上，現在他最多一天兩根，有時一根都沒有，得找准機會抽。

依然藥物成癮，不過沈念覺得在好轉。

不可思議。

他前些年一直活在泥沼里，後來盡量洗白身家，他明白這一切不過是求個安慰。他也想好好活著，可曾經讓他有所期待的人和事都不斷離他而去。

而且離開很久了。

他在泥濘里掙扎求生過，僥倖脫身，可他還是有種深陷泥潭的錯覺。

身上的舊傷，疼痛，噩夢，失眠，午夜夢回時折磨得他筋疲力盡。他在日漸衰弱，從精神開始日漸衰弱。所有病痛都是在晚上才更嚴重，他忍受不了夜疼。

藥物，情慾，煙酒，都是很好的興奮劑，它們是沈念的止痛藥。

工作時集中精力，一刻不得閑，這幾年他漸漸放權，讓年輕人接手，這世界本該留給年輕人娛樂。

他感到精力不濟的原因很大是因為胸口槍傷，這是他身上最嚴重的掛彩。

他讓自己閑下來，泥沼里的窒息感並未減輕，某些時候仍覺得疼痛。

後來日夜顛倒。白天睡覺不怎麼疼。

楚諳到他身邊後，他發現小孩兒也自帶某種止痛奇效，彷彿人蔘成精。

他身上的舊傷都檢查不出太大毛病。人們身上的多數隱痛大概都檢查不出具體問題，可它就是痛得很鮮明；沈念只有心口的傷是真的有大問題，畢竟當時那一槍差點崩爛他心臟。

傷痛也與病患心理掛鉤，沈念想，大概楚諳讓他心情變好了。

挺難得。

他身上不那麼難受了，其他需求就開始蘇醒，小孩兒像座生動的神像擺在家裡，他看看就好，不打算碰。他真想出門，這孩子也沒法擋他。

沈念還真就出不去，楚諳每天戒備盯，除了夜裡和日常鍛煉，他幾乎成天在大廳沙發里坐著。

沈念很後悔，為什麼早年沒想到留個後門；他在自己家，實在沒有翻窗的道理。

沈念有幾次人都走到玄關了，又慢吞吞折回來，他總感覺小孩兒要氣哭。

這可咋整。

怎麼就像護食的狼崽子一樣。

沈念發愁，不自覺就皺起眉，他剛剛看了會債券，這會正好拿著平板跟TR那邊的經紀人接洽，敲定日後發展方案；頭還枕在楚諳腿上，躺在沙發里，翹著二郎腿。

楚諳摁摁他眉頭，沈念抬眼看他，一個沒留神平板沒拿住，砸臉上了。

重量全在鼻樑上。

沈念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生理淚水根本止不住。

楚諳想樂又不敢樂，心疼又好笑。

「怪你。」

沈念坐起來抹眼淚，劉姐過來送果盤，震驚地看了眼沈念，之後盯著楚諳。

眼神在說，「……你欺負先生？」

楚諳瞥了眼沈念手邊的平板，嘴角忍不住勾起來。

劉姐懂了，忍俊不禁，回了廚房。

沈念眼裡還含了點淚，自己也忍不住好笑，一平板砸下來直接給他砸懵了。

他偏頭去看楚諳，楚諳被他那雙笑裡帶淚的眼睛狠狠撩到了。

「我鼻子現在都痛。」他斜睨楚諳。「以後別在我看東西的時候動我。」

「好。」

他剛剛皺眉了，楚諳不自覺就上手，想揉平，而且以後遇到相同情境他還是會上手，頂多是幫沈念看著點平板。

當然嘴上得先答應他。

沈念撇了平板換了手機，往楚諳腿上一趴，這人下巴骨弄得楚諳腿疼。

於是他找了個抱枕，讓沈念再墊墊。

沈念依言。

陽光落在沈念肩上發上，這人的發旋長得正，楚諳看著看著，略略恍然。

他們已經這樣親近了。

然而並不能代表什麼。

他知道沈念這時的消停只是依著家裡人，討他們開心；他沒有來往的親人，甚至於與顧昔然都很少見面，儘管他們有一層似有似無的血緣關係。

所以對沈念來說，對這間房子里的人好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也需要移情，會對著李叔和劉姐流露一種小輩的依賴，會賣乖。

那他對我呢。

對我是什麼感情？

沈念也照顧他，遷就他，但更多時候是楚諳為他神思不屬，成天操心。

「確定去TR？」他問。

「怎麼還問我。」沈念手單手一撐沙發，側轉身子，掀起睫毛看著他，那模樣憊懶而惑人，楚諳時常覺得這人眼裡藏了什麼東西，會誘人上癮。

楚諳蒙住他眼睛。

他其實沒什麼好問，他只想說話，吸引這個人注意力，可這雙眼睛真看過來，他又有點受不了。

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麼。楚諳想問。

沒有任何感覺麼。

太奇怪了，現在這種狀態。

沈念明明知道他的性向，沈念自己也是出名的葷素不忌，怎麼他們倆放一起這麼久，這人對他就能從不來電。

楚諳有時都能被他電得快死過去。沈念是最好的春藥，他的眼睛，眉宇，頸項，穿V領時露出的兩截狹長鎖骨，對楚諳而言都自帶引誘氣息。

沈念一笑，笑出了點聲音，楚諳就想躲起來，躲到櫃子里或床底下，總之是一個相對密閉的幽暗空間。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欺身親吻他。

我長得不合他意。楚諳尋思半天，尋思出了這麼個結果。

也可能是沈念壓根沒往他頭上想這些事情，把他當小朋友，沈念的確愛拿看小孩的眼神看他，對別人稱呼他時用的是「我家小孩兒」，鼓勵他時也一樣。

幾次提點他，不讓他荒廢功夫，讓他試鏡，陪他進錄音房。這人想讓他出成績。

就像現在，沈念還在為他打點，物色靠譜的經紀人，與TR那邊敲定他以後的發展路線。

沈念……幾乎可以說是寵著他的。

楚諳感覺得到。

這種特殊的關照可能出於投緣亦或中意。

所以他應該有希望。

楚諳沒什麼可以倚仗，在沈念面前，唯一令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是「沈念對我好」這個認知。

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恃寵而驕了。

沈念的睫毛弄得他手心發癢。

「怎麼老遮我眼睛。」

你眼睛太好看了。

「把手拿開。」

就不拿。

沈念也沒辦法，「聽話，我跟人商量事呢。」

楚諳撤掌。

這人換了個姿勢，臉朝著外邊，後腦勺沖他，方便看手機。

「怎麼不打電話。」

「打過了，後來零零碎碎又想起一些還沒敲定的。」

「……那以後就不能經常給你開車了。」

沈念扭頭看了眼他，「本來也沒太指望你，你車技還沒我好。」

楚諳不服氣了，伸手輕輕彈了下沈念腦門。

沈念半點不懼他，他扭頭，繼續看著手機熒幕，「捨不得我啊。」

「TR給新人安排員工宿舍，特別是組合，出道前得同住一段時間，白天一起訓練，增進默契。」

沈念回消息的手頓了頓。

那邊楚諳還在講，「出道後也會很忙，到處跑行程，跑宣傳，我就不能一直在這裡了。」

「你抽煙喝酒我也不能衝進你房間突擊了。」他聲音還帶著笑意，「你晚上喝醉了我都出不來，接不了你，公司管得很嚴。」

「是不是可開心了。」

沈念笑了聲，「那可真妙，你去TR宿舍那天我要抽一晚上煙。」

楚諳也笑，「我告李叔去。」

沈念放下手機。

以後這張沙發上就沒有腿給他枕了。

想想還有點捨不得。

「有時間可以回來玩。」他說，「TR的宿舍什麼條件？」

「還好，比外面的青年公寓要好多了。家用電器都齊全，有中央空調，獨立衛浴里有浴缸，冬天有地暖。」

「我的房間要給新司機麼，」他低頭問，「給新司機的話我得提前收拾出來。」

「不給。」沈念斬釘截鐵。

楚諳沉默。

「以後有機會可以回來休息。」沈念拍拍他膝頭，似乎也感覺到這孩子面對新事業的迷惘，「房間一直給你留著，你是我捧出來的明星，但現在明星要買房也得劃算著來，你以後不想住宿舍可以先住我這裡。」

這是最後一次把小孩兒推開的機會了。

全須全尾推出去，理由也充足，不會讓他太受傷。

沈念明明清楚。

他到底捨不得，這麼好的孩子，離開他後依然會有很多人喜歡，他進的又是娛樂圈，以後愛他的人，想潛他的人，不知道能冒出多少。

不過圈子裡的構陷傾軋楚諳不用再受了，沈念想，這可是他家小孩，沒人有那個膽子。

楚諳想揉揉他後腦勺的頭髮，他手上發癢發燙，最終只拍拍沈念的胳膊。

這種感覺很奇怪，楚諳不確定是否是錯覺，彷彿他們在互相安撫。

沈念。

他心裡輕輕喚。沈念。

怎麼偏偏就叫了這個名字。

含在嘴裡都深情得要命。

他又要去找別人了。楚諳想。這人風流成性，他太討人喜歡。

可他什麼都不能說，可以用養病的借口盯住他一段時間，可總不能一直阻止，他沒阻止的理由。

他感到嫉妒。

光是設想，就足以令他窩火。

他對這種灼烈且傷神的情緒越來越熟悉，它們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發作時胃部與胸腔持續涌動著成群蝴蝶，它們的翅膀在燃燒，發出無聲尖叫，掙扎著想逃離他的身體。

嫉妒是一劑無效藥，在與沈念的關係里，控制不好便傷人傷己。

擁有唯一解藥的當事人背對著他枕在他腿上，毫不知情。

襯衫衣領外，他後頸白皙。

「沈念。」

「恩？」

「……我就叫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