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楚諳只覺得時間不夠。

他和沈念的時間總是太少，現在組合沒正式出道，他們就已經聚少離多，有些時候他們明明在一個城市，但楚諳只能周末去沈家。

不能那麼快讓沈念膩煩，他想。小別勝新婚是有切實依據的，沈念已經習慣把周末的時間空給他，哪怕空不出來他也會主動聯繫他說明。

沈念似乎沒被周邊的環境改變，他所處的圈子裡有太多腌臢事兒，人不把人當人，沈念不是。

他尊重身邊所有人，好涵養好風度，楚諳沒從他嘴裡聽過半個髒字，哪怕是他情緒不好的時候。

只要他想，他可以無限體貼，記住你全部愛好，記住你每一次的目光停留與流連的位置。

他溫柔，還愛笑，他素來被偏愛，卻明白怎麼示好，他一句話常常就弄得人招架不住，只覺得心臟酸麻，太想愛他。

是個撒嬌於無形的危險分子。

楚諳心裡咂摸，罵了句撒嬌鬼。

這也太過分了，他忿忿。彷彿大眾情人，那些沈念棄之而去的舊人怎能忘了他。

他被叫了好幾聲才回神，老師喊他，他懵了。

對方笑，「我剛剛說了什麼？」

楚諳慚愧低頭。

李未鳴在邊上小聲提示，「去跳昨天教的後半節。」

楚諳起身前摸出相機交給他，「幫我拍一段。」

這是合理請求，他們有時很需要觀察鏡頭裡的自己，去調整姿態，李未鳴沒多想。

用餐時間楚諳發視頻給沈念，好一會沈念才回，「小諳真好看。」

楚諳看了眼熒幕，沒敢盯著，吃飯時眼裡都藏了笑。

幾分鐘後手機又震了，「你還是沒長肉，低頭時後脖子的骨頭看著都硌人，不要節食，鏡頭裡你已經足夠好看，再瘦下去身體會壞。」

沈念難得多發點字，楚諳給他的備註是「先生」，置頂，他每次打開微信或簡訊第一眼就能看見他家先生。

沈念的頭像一片漆黑。楚諳很喜歡那個小黑方格。

鐘意和李未鳴偷偷開了瓶啤酒，喝得非常珍惜，一旁的林凜給他滿杯，見他神思不屬，笑了笑，小聲說，「該回回吧，別拖著消息。」

隊友在邊上，還是聚餐，楚諳簡明回了個「好的」。

「在做什麼？」

沈念那邊追過來了。

楚諳猜這人在開會，百無聊賴，不然不會這麼愛說話。

「在聚餐。」

他們難得隨意吃一回，幾個男孩都快哭了，看著色香味俱全的東西都覺得不像真的，吃一口才覺得恍如隔世。

沈念那邊沒回，他放下手機，和幾個隊友碰杯。

他們聚餐結束天近黃昏，吃完後所有人都不樂意動彈，太撐了也不好運動，四人一合計，決定集體翹了晚課。

這段時間太累了，每個人都像崩著根弦。

四人都在很好的年紀，他們還沒出道，毫無遮掩的走在街上也不怕被人認出，吃完飯後慢悠悠往公司走，天氣正好，適合散步。

出眾的模樣引得路人注目。

李未鳴年紀最小，上個月剛成年，五官沒完全長開，看著像個漂亮少年，奶乎乎的，隊里其他幾個都習慣性讓著他。

看得出他是這個未來男團的吉祥物，最受寵。

他貼著鐘意講話，鐘意吃飽了，敷衍應他，後來也許是有點煩了，皺眉「嘖」了聲，滿臉「你能不能不要吵」。

李未鳴立馬找楚諳告狀，說此人毫無團魂，居然嘖嘖他。

楚諳樂了，「你不找他就不會挨嘖。」

李未鳴站在原地啞口無言。

楚諳笑著把他往前推，「好好走路，別賴著。」

兜里的手機這時候響了，楚諳看一眼，忽然發愣。

·

·

他來到TR的地下停車場，找到熟悉的車牌號，今天應該是從機場過來的，老林開了輛SUV，沈念在車裡。

他小心翼翼拉開車門，聲音很輕，沈念睡著了，側著腦袋，脖子上套著那個從他這裡搜颳去的屎黃色皮卡丘U型枕，和這個人一點也不配。

楚諳心想，我四天沒見到他了。

又想，他這樣睡著真好看。

明明和人不相配，難道後來他每次出差脖子上都圈著這個醜醜的皮卡丘麼。

他輕手輕腳上車，挨著沈念坐下，輕輕關門，他試著去碰沈念的手，這人手冰冷，他拇指向下，四指橫過楚諳手腕，拇指扣住他動脈。

握在手裡。

這人的脈搏在他指掌下輕輕跳動。

楚諳仍舊不能安心。

他探沈念的鼻息，這人睡著後呼吸微弱，極輕，楚諳克制著自己不再碰他，只輕輕抓著他一隻手，看了眼駕駛座，老林正專心致志目視前方。

他湊近沈念，身體微傾，側頭去嗅沈念身上的氣味。

應該不久前剛洗過澡，洗髮水不是家裡的味道，噴過香水，應該是淡香，有柑橘、雪松和檸檬草的味道，還有極細微的煙氣。

不像香水裡的煙草味。

肯定又抽煙了，還抽得很兇，他不想被小孩子用控訴的眼神盯著，企圖矇混過關。

還換了身幹凈衣服。

天氣轉暖，他穿著素色襯衣，外面套件月灰的針織衫，外套脫了，隨手蓋在自己腿上。

楚諳鼻子很靈，他沒告訴過沈念。

他吻了吻沈念的側臉，吻得很輕，嘴唇微微觸碰便離開。

直到現在，這個人才終於肯拿出心思敷衍他。

……這個老混蛋。

沈念皺眉，他臉色蒼白，襯得眉眼愈加濃烈，閉目皺眉那頃刻忽而有種驚心動魄的味道，楚諳心臟狂跳，反應幾秒才發現自己的手抓太緊，弄痛他了。

他手上卸力，同時泄氣般，無聲嘆息。

能怎麼辦，他講話沈念也就聽個響，不去糾正，只會遮掩。

沈念不要自己圍著他轉，他明明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他想被愛，他需要有人照看，也是他親手把身邊死心塌地的人一個個推遠，畫地為牢，殘忍又固執。

楚諳也被他推了出去。

卻沒能推遠。

楚諳自己不肯走，沈念心裡發狠，他發現這孩子已然被他欺負得非常難受。年輕人不擅掩藏情感，無論痛苦或歡愉。他那晚看到許久未見的，瘦到將近脫形的小孩兒，驟然想起這是他的蘭花。

他沒照顧好他。

美麗的，短暫的，富有生命力的蘭花，在他手上近乎要枯萎。

他不想這樣。

他明明不想要楚諳傷心。

他不想的事情太多了，然而這半生都在事與願違。

這株不知品種的孤品蘭花被生生剪斷，柔弱的花枝養在他眼前的一隻細口水晶瓶里，彷彿只有他才能給它換水減枝，以延續珍貴花期。

花店的花都金貴，它們被人觀賞，使人眼波流連。

人也如此。用於觀賞的人，屬於他們的花期早已被人買下了。

那楚諳呢。

沈念難得糾結。

他被我買下了麼。

沈念不明白。

·

·

楚諳手掌包住沈念的手，明明天氣已經回暖很久，他手還冰涼。

這人的右手拇指在他手心倏地抽搐幾下，速度很快。

楚諳怔住，看向他的臉，沈念還緊蹙著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轉動，他很不安。

於是輕輕拍他胸口，兒時哄弟弟入睡那般，怕他驚醒後惶然。

他記得沈念說自己，「可能是缺鈣，或者缺別的什麼。」

老林正安靜開車，突然聽到後座的青年低聲問，「他這次是不是又發病了？」

「沒有。」

「林哥，我數過藥。」

老林無可奈何，「他不準我講……這次不對勁，開會那天他精神就不太好，回去路上讓我隨便找個地方停車放他下來，自己開車先回賓館，我哪敢，以前不是沒被過跟車……」

他忽地頓住。

楚諳神色平靜，「您繼續。」

「他說他想抽幾根煙，我讓他在車裡抽，我陪他抽一根，結果整包空了，他手發抖，我給他拿藥，他突然揮開我，說想透透氣。」

「我怕他出事，沒敢讓他走太遠，在後頭隔一段路跟著。」

當時沈念走到一座石橋邊，對岸的遠處有人放煙花，焰火映在濃黑水色里，也倒映著河邊樓房裡的燈火。

駐足許久。

「那天他應該沒吃藥，我送他回去，他在後座上就闔眼睡著，其實是起了燒，第二天、第三天還接著去開會，每次回來都很不舒服。」

「吃了兩天退燒藥，心臟的藥也連著吃，這會溫度降下來了，他不願你們知道，你一會也別說。」

說完老林又不放心的叮囑一句，「你別怪他，他很辛苦。」

只是楚諳那時不明白沈念承受著怎樣的辛苦。

他知道得太晚。

有關沈念的許多事情，他知曉得太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