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那天沈念沒和楚諳一起出門，他難得比楚諳起得早，楚諳醒來就沒見著沈念。

他自然以為沈念不會去看他了。

心裡憋著氣，台上就顯得狠。

他回過神注視台下時隱隱聽見掌聲響起，它們隔他很遠，耳膜里他心臟跳動聲太大，他聽見自己的呼吸。

然後他看見沈念。

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他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圓桌旁，桌上的玻璃花瓶插了束雪白的洋牡丹，他在花束邊含笑看他，抬手鼓掌。

楚諳倏地低頭，眼裡有莫名閃爍的淚光。

TR禮堂的場燈還未完全亮起，沈念臉龐被舞台的光線照亮，他那樣溫柔專註的看著他，驕傲又滿足。

你明明應該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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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排在壓軸，最後一個節目是獨唱，楚諳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不管台下坐著什麼人，他該唱首歌，獻給他內臟里掙扎不修的蝴蝶；它們太放肆，罔顧主人意願，它們要飛翔，要遷徙，傷痕纍纍也要跋涉去愛人身邊。

楚諳不清楚自己體內有多少只蝴蝶，是什麼顏色，它們振翅時攪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生，大概有一萬隻吧，他心想。

而沈念安靜注視他時，蝴蝶在那種目光下一齊扇動翅膀。

沐浴在月色下進行著盛大遷徙。

楚諳不知如何是好。

他留在台上，側頭看了眼伴奏。

微微點頭後他輕輕嘆了口氣，看著台下，準確的說，是看著沈念。

是首粵語歌——《他不慣被愛》

……

談情大概，樂趣至上

誰願受你恩情去鼓掌

你看你，令他多謝多得很勉強

過分主動，令情人負重，為何沒法懂

一再感動，太濫了便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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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安靜下來。

楚諳垂眼凝望他，他在逼迫沈念，他幾乎要覺得自己是惡劣的，不能原諒，不可寬恕。

他不善良，他心中有他，於是有了欲有了鬼。

·

平日太自愛，他不慣被愛

唯恐困在懷內，討厭被期待

錯在你，關心他將來

哪知他喜歡主宰

天生愛競賽，他只愛示愛

贏得你認同後，興奮又無奈

錯在你，這麼急於貼服到像奴才

認真正是要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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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正是要害。

楚諳對著台下笑得靦腆。

唱跳環節結束後藝人們進後台短暫修整，換衣卸妝，之後就是TR的宴會。

楚諳換了套偏禮服款式的雙駁領西裝，莊重的深色，胸針是朵帶著斑駁銅銹色的春蘭，腕上扣著沈念秋冬常戴一隻小羊皮腕錶，袖扣也是與胸針配套的精巧蘭花，材質換成了細碎祖母綠；他能出席重要場合的衣服都是沈念送的，全身上下，連配飾都打點好了。

沈念沒有喜歡的東西要藏著的習慣，越偏愛越常使用，他給楚諳的東西有按著小孩身高尺碼選的，也有他自己用過的。

沈念有多浪蕩心冷，就有多溫柔體貼。

楚諳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心臟發緊。

化妝間柔和的光線中他眉眼鬱郁，他瘦了許多，臉部線條都透著股凜冽味道，一身金玉堆砌出漫不經心的隆重，不像他自己。

他想到被打扮的娃娃，沈念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設計他，他無法拒絕。

隊友們的笑鬧聲漸漸停下來，一時沒人再起話頭，楚諳看著鏡子里其他幾個笑笑，「都有模有樣的。」

「你最好看。」李未鳴迅速表忠心，「我諳哥開始就只是好看，現在不一樣了，我都有點怕看你。」

他被鐘意從後頭給了一下，不敢說話了。

楚諳心事太重，他們能察覺到，他們小隊長坐在練習室長椅上放空時，眼睛像某種遭遇圍困的野獸。

宴會上楚諳沒見著沈念，他身邊許多人來來去去，總有人停留，說他聲音好聽，誇他形象標緻，青睞他，要他努力，楚諳拿酒的手從袖口露出半截腕錶，熟悉沈念的人也熟悉它。

楚諳微笑著點頭，他倒真沒料到沈念會被他昨晚的話激出某種奇特的佔有欲。

終於脫身到了露台。

四月夜裡依然發涼，沈念靠著露台淺色的大理石護欄，握著喝了大半的香檳，和人談笑風生。

他身邊圍著男男女女好幾個，沒人發現楚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獻給沈念，宴會主場燈光透過巨大落地花窗絨絨籠罩著他，他彷彿迷幻的神，偶爾被人逗得開懷大笑，眼波瀲灧，眼角眉梢飛揚的神采似能索命。

他好久沒這麼笑過。

楚諳一時間竟有些齒寒，他心底悚然，他逼沈念，他讓沈念不好受，以至於愁悶，生病，甚至生出種種倦怠。

這種倦怠不是針對他的。沈念時常給他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試著去愛周身的一切，但他的愛是勉強的，他已經很累了，他也無法被感化，沒東西能打動他。

哪怕他笑得再開心，只要人們離開，樂子消失，他又會變回那個了無生趣的沈念。

沈念大概真盡了力，筋疲力竭。

楚諳盯著他周圍那些人的臉，一一記住他們，他下意識這麼做，這些人在討好沈念，目的明確，為了讓沈念多一些表情，進而得到今夜的首肯。

沈念太出名了，在他那個圈子裡，人們甘願臣服他。

楚諳還看到早年他的前組合陪過酒的男人，西裝革履道貌岸然，他不止一次告訴沈念不要靠近他，沈念明顯不當回事。

顯然，那個嗜好扭曲的人很會哄人開心，沈念的視線再次落到他臉上，唇邊盪著絲笑，眼神專註。

楚諳到底沒壓住，他徑直走進那群人，格格不入，抿唇直視沈念。

沈念愣了愣。

「我手機落車裡了。」楚諳開口，聲音脆生生的，他確實有把好嗓子，這麼跟他講話時像個少年，「沈先生，我有急事，可以和我去跟泊車員說一聲麼，我自己去的話他們不相信我。」

沈念笑著捏捏他手腕，拉他離開，「當然可以。」他抬起另一隻手朝身後揮揮，沒回頭。

楚諳肩背挺直，他知道身後的人都盯著他，他有過同樣的神色，他了解。

我騙走了他。

楚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