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沈念的眼睛也許因為含著街燈，太璀璨了。

他又忍不住想親他。

楚諳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越來越無法剋制自己，他有時看沈念的眼神像注視一張神像，有時卻像付不起錢的嫖客垂涎貌美娼妓，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露骨，早晨醒來盯著鏡子時他腦袋裡總閃過沈念的臉，他一次次回想起他曾徹底弄髒過它。

那晚他在熟睡，毫不設防，很虛弱。白天他在江邊發病，咯血時手腳冰涼，看著他時眼神像求救，又非常悲傷。後來幾個晚上楚諳沒怎麼睡著，他閉上眼都是沈念的目光，那天沈念似乎決定了什麼，可惜沒能開口。

他太痛苦了。

為什麼要用這種目光注視我。

太可憐。

他總覺得沈念可憐，好像這人的靈魂內核是個荒謬的，屬於過去式的悲劇。

你明明不愛我。

沈念的臉與以往很多次，他臆想中的，被弄髒的娼妓的臉不斷重合。

薄薄的嘴唇還在張張合合，他說他餓了，宴會上沒有想吃的東西，喝完酒口渴，但是車上沒有水，老林開車時車上從來沒有吃的喝的……

他話講得莫名狎昵，吐氣溫熱，也許因為剛睡著就被親醒，嘴裡含著末尾的音調，似乎還有點委屈。

說著說著就垂下眼不看人，睫毛半掩住亮亮的眼睛，楚諳猜他還沒從病中緩過來，胃口不好，沒什麼精神。他今晚其實想找人陪，所以才會在白色理石圍繞的露台，靠著欄桿露出那樣的笑容。

誰都可以試一試。

沈念不是第一次挑選度夜者，他只要開心，誰能哄他開心，就等於拿到了一張隱秘的房卡。

而這次，他選了楚諳。

他在撒嬌麼。

沒人能抵得住沈念這樣講話。

楚諳低頭貼住他的唇，他貼得很柔。吻會上癮，沈念令他中毒。

他就笑著任他親。

這樣綿軟溫和的，予取予求的沈念。

楚諳身體里的血都熱了，原來喜歡一個人時，血液真的會燃燒。

他還想講話，嘴裡叫他小諳，楚諳懷疑他喝醉了，醉得不輕，平常沈念哪裡會這樣忍讓。沈念的確縱容他，但他有自己那一套，進入他的領地，就要服從主人的規則。

此刻規則失效。

他到底想說什麼？聲音斷斷續續的。

楚諳抬頭，給他喘息的機會。

沈念嗓子發啞，他抬手撫摸楚諳面頰，眼神看起來睏倦又柔和，「你怎麼這樣。」

他在責怪我嗎。楚諳心想。

「小諳是壞孩子。」

果然在責怪我。

沈念用他發啞的嗓子繼續說，「我不喜歡你最後唱的歌。」

大庭廣眾下揭開他傷疤。

只有沈念自己知道，他在楚諳的目光里感到一種無處遁形的狼狽，他有一刻甚至想逃。

他難過地看著楚諳，「不可以這樣了。」

楚諳心都要化了。

他果然不清醒。

我也不清醒。

他把人斜斜抵在後座，身體壓低，怕沈念脖子不舒服，手掌握著他後頸，略略托著，指腹摩挲。

和以前不一樣，眼前的沈念卸下了一些東西。

他不再刀槍不入，楚諳不用再凝視神像了，沈念變得像個他夠得著的戰利品，楚諳也說不清自己需要打敗些什麼才能擁有他。

他輕輕啃咬沈念喉結，吻他頸項。原來也是凡人血肉，動脈會隨著心跳起起伏伏。

因為唱錯一首歌。

害他難受了。

沈念知道自己不好，他接受自己，也接受別人眼中的自己，但他不能接受楚諳的指摘。

他心裡難堪，他清楚自己在台下看著他時其實傷心了。

我已經在努力對你好。

我已經竭力。

楚諳能感覺到沈念的控訴，沈念所有未說明的話，他都明白。

……真犯規，這個人不能在他這受一點委屈，他會想方設法找回來。

他自己怎麼欺負，怎麼辜負楚諳都可以，但楚諳不能傷害他哪怕一毫，沈念知道如何拿捏他，輕輕掐一下，能弄得楚諳疼痛不堪。

「我不唱了。」楚諳承諾。

呼吸發燙。為什麼樟花的氣息這樣沁人。每呼吸一次，棲息在他身體深處的蝴蝶就顫抖著翅膀瑟縮，太熱了，又很甜，它們福祉得快要死掉。

他接著低頭吻他，午後下過一場陣雨，地上雨水未幹，水氣也清甜，他伸出另一隻手觸碰沈念左眼角的小痣，眼尾被揉搓得昏紅。

……好愛他。想愛他。

楚諳忽然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響動。

猛地抬頭。

車窗降下近三分之一，他先聽到聲響亮的口哨，然後才鎖定方向。

有人偷拍。

他把沈念抵在車座上，靠背往後調了，他們剛剛的樣子很像幹柴烈火要燒起來。

沈念臉頰嘴唇和眼角都比平常紅，身上酒氣淡淡，樟花微微甜。

他沒想到從宴會出來會被小孩這樣鬧，他多少年沒被人吹過口哨了。

一聲長調拐好幾個彎，婉轉悠揚。

沈念:……

他忍住不笑。

楚諳顯然驚了一下，手就要去拉車門。

沈念按住他，噙著笑意的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老實待著，別下車。」他啞聲命令。

沈念拉開車門下去了。

楚諳想抓住他，沈念手腕一轉，輕鬆甩開。

他擋了擋車門，回身關好，眼睛盯著楚諳，「聽話。」

隔著樹，人行道那邊站著兩個流里流氣的小年輕，倒不是從宴會跟過來的，狗仔不會猛吹口哨。

對方顯然沒料到居然真把人給招下來了，兩人挺社會的遠遠朝沈念笑笑，其實沈念沒怎麼露臉，他們剛剛沒看清。

面對面碰上，沈念一身宴會上過來的高定，眼角眉梢都寫著清貴風流，臉上殘餘著一點情動，等走到跟前了，兩個人目光都略有閃躲。

沈念伸出手，微微抬起下巴，自然而然的驕矜，「拍了什麼？」

他的手頓在空中幾秒，得到了一部解鎖的手機。

相冊前幾張照片沈念一見就笑，他很快解決了問題，手機丟回去，心情很好地說了句，「謝謝」。

兩個社會青年愣了會。

「媽的……好正啊。」一個看著沈念離開的背影小聲說。

另一個紅毛沒說話，等那輛豪車開沒影了才「嘖」了聲。

「你就沒反應過來麼？」

「？」

「車上是兩個男的。」

「……這麼正的男的我也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