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沈念在後座又睡著了，楚諳中途下車給他買的水他只喝了一口，明明剛才還說自己又渴又餓。

太討厭了。

楚諳氣鼓鼓開車，餘光還是忍不住瞥他，心想整個世界的嬌都要被他撒盡了，這人怎麼回事。

……可仍然好喜歡。

楚諳發現更不可理喻的是自己。

到家裡的車庫沈念還在睡，身上蓋著薄薄的灰色羊絨毯子，人蜷在後座，修修長長一個人睡得像個小孩，他怎麼能蜷得那麼好，又乖又規矩，楚諳想不明白。

他怕他又疼了，仔細看沈念的表情並無不適，遂安心。他降下車窗在車上等了一會，也許更久，他聽到沈念淺淺的呼吸，這個點沈家很安靜……其實沈家一直都挺安靜。

有風吹樹葉的聲音，深深淺淺窸窸簌簌，不遠處暖房裡兩隻大了些的孔雀還沒睡，一起嘰嘰咕咕，楚諳猜到它們大概又頭挨頭講起小話，這兩孔雀沒得其他朋友，吵架了也只能主動和好，畢竟沒人勸。

他耳朵里淡淡溢滿沈家的聲音，回頭看沈念，脖子疼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好醒醒啦。

回去睡。

沈念被叫醒時人還發懵，楚諳邊輕輕推邊喚他，他看了楚諳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楚諳親親他眼睛，「到家了，回屋睡。」

「好。」

他笑，說著又閉上眼睛。

「你怎麼回事啊。」楚諳笑著抱住他，「好起來了，我拉你起來。」

沈念不情不願被拉出後座，楚諳關了車庫，攬著他肩膀把他往房裡帶。

「我想睡覺……」沈念靠著楚諳，重量和方向都交給他，嘴裡低聲嘟囔，他簡直困到神智不清，回家這段路他被搞醒了兩次。

「馬上就到了。」

被楚諳按在床上時他已經不曉得自己說過什麼，人困到極點時思維是發散的，眼睛都閉上了。

楚諳給他脫鞋脫襪，換衣擦臉，沈念任他擺弄，空氣里還殘有清淺的樟花氣息，沈念的房間沒關窗，楚諳收拾完、洗完澡後走到窗邊聞了聞，分不清到底是哪裡過來的氣味。

沈念喜歡樟樹，他在南方長大，年少時從暮春到入夏，他呼吸過的空氣都泛著清甜。

暖房裡他看到過樟樹，是家裡的樟花開了吧。

床上沈念已經睡熟了，楚諳坐在他身旁，垂頭看了他好久。

這個人真壞，他對別人壞，對自己更壞。他明明很疲倦，卻還是要玩，如果不是楚諳拉他出了那個露台，他能玩一晚上。

他在楚諳身邊時常常流露脆弱疲憊，不避諱自己的累累傷痕與愛痕，他似乎早早就徹底厭倦，無可奈何的活著。

只盼著某日降臨一個一了百了的機會。

也許真的因為段位太高，千人千面，他給楚諳的那一面恰巧能要楚諳的命。潛意識裡，他知道如何困住楚諳。

到了楚諳身邊，他會放鬆，會笑會鬧，會很依賴他，會有漠然放空的眼神，沒有少年人能拒絕這樣的沈念，他太輕易令人心碎。他絲毫沒有自己在引誘人的錯覺，這大概算沈念的本能——只要他不討厭你，他會讓你牽掛他。

楚諳明白的。

他清楚沈念的遊戲規則，他足夠聰明，可他不能逼沈念，他捨不得。

他身上有難好全的舊傷，病痛時那麼難受；他不開心，眼神總虛虛籠在某處，他長了雙冷冽的眼睛，回神看人時偏又眸光粼粼。

楚諳俯身吻他臉頰。

嘴唇輕輕觸碰。

躺下後熄了燈，沈念已經習慣他，不像以前會驚醒。

他抱住沈念，這人背對他睡著。楚諳一貫不敢壓狠他，大力對他，在床上這麼抱著他時也會注意手臂不能壓實，小心翼翼的，嘴上也剋製得厲害，某些時候沈念氣得他要發瘋，他自己走遠點，涼快涼快，消消氣就跑回來了。

不可以凶他，不能欺負他，不惹他傷心，要保護好他。

楚諳想，人一生怎麼能有這樣多的難過。

沈念哭不出來了，他只能那麼看著他，他的眼睛在求他啊，求他走近一點，不要逃，求他抱抱他，給他片刻溫暖。

「我不走。」

楚諳悄聲說。

「我不離開你。」

北方暮春的夜裡他發了誓，他不知道自己在向誰發誓。他相信自己，少年人都相信自己，他們還來不及經歷肝膽俱裂的痛楚，而生活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

他記得樟花泛甜，沈念親起來甜，笑也好甜，夏天就快到了，他摟著沈念時很容易滿足。

一切都好。

楚諳只要看見沈念，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