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江從包袱里拿出銅鏡，像窺探某個秘密般慎重。

他定心一念，複雜的咒語似說書人嘴下的故事，滔滔不絕。

清堂銅鏡乃上古神器，能看前世之事，只有修為極高之人，才能將其使用。師父那日給了林九江，必有用處。

果然，這下，林九江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他額上冷汗涔涔，碎發盡濕。

銅鏡里走馬觀花般的一生，繁華褪盡，只剩下一地倥傯。

與章渫一同寫過的詩，飲過的酒，讀過的書。他們賞過的天地，分攤的苦水，和從未道過的情思。僅僅一句同行足矣，一人死去，一人封印，翻天覆地也不過情字一二。

林九江看著鏡中自己，欲歸不得，放棄不得。他被留下的那縷魂，跌進了現在這個身體。還是同樣的面貌，卻沒了那段刻苦銘心的記憶。

「九江，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章渫的哀怨，縱使再過千年，已然是道不盡說不完。

後來平舒恢復了往日模樣，河水也清澈透亮。寒冬一過，漫山青翠，草長鶯飛，春天總算來的不算太遲。小販喧嘩，商鋪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兩兩成對。

卻只是護城河畔，只剩自己孤身一人，悵然若失。

林九江有一次下山除妖，看見姜言正在施善，一勺一碗稀粥，配以小菜，人人有序，並無絲毫擁擠。姜言長的越發儒雅，舉手投足間的文人氣息，比正經讀書人還早多上幾分。只不過跟在他身旁的，竟是先前跟著章渫的魚妖。

「小陶，好生舀粥，別走神。」姜言無奈道，開口喚回了小陶開始飄遠的思緒。

「哦好！」魚妖扁扁嘴，又笑的心不在焉。不過緊接著，他湊近腦袋，低語道，「我留了些錢，待會我去買肉吃！」

林九江看著他們，心生羨慕。

後來他捉妖，只捉性惡之妖，凡向善、心中純凈的妖，他都會放其一命。等他接任了清堂道家，這規矩，他也是定下的。

至於道士情愛……與妖互生情愫的，他如今也沒想到好的法子，畢竟情愛是劫，他的弟子也不是木魚腦袋。

那把紙扇，林九江放在了枕下。

有年秋季，漫漫雨絲，卻又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林九江擺好筆硯，想起一句詩，題在了紙扇上。

為伊指點再來緣，疏雨洗遺鈿。

據說是某位有情人喪妻，故寫下此詩。情意纏綿悱惻，無不訴盡心底傷痛悔恨。他希望來世，能與妻子再續前緣。

林九江死後，弟子根據他的囑咐，將他的身體燃為灰燼後，連同那把紙扇，灑遍平舒護城河。

猶記某年，章渫含笑低頭，似斂盡了世間所有芳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