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計程車，夏季今天不對勁啊，這麼壕。

何洛有點兒生悶氣，微微撅著嘴，看窗外，看到自己的倒影，又覺得娘氣，咬著下唇，雙手交叉不說話。窗戶外面已經是完全的寒冬，零星地有一些葉子，黃黃的，灰灰的，在風裡轉呀轉，終於落下來，找不到方向似的，一直在飄。

你要去哪裡呢？葉子？

嗯？要去哪裡？呃呃呃，不對啊，這不是回學校的路啊！

何洛被陌生的景色嚇到，回過頭來，夏季卻很平靜，何洛有點兒慌，突然就來了火氣，可是發火又能怎樣？拳頭打出去沒有著力點，空落落的。

何洛很快平靜下來，他原來隨意波動的情緒，在這樣完全自我封閉的十多天里，迅速地沉穩。

何洛想，或許是該長大了，不能永遠當個小孩子一樣的鬼。

想著母親，還不曾享受自己哪怕一天的回報，就……何洛眼睛覺得酸酸的，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佝僂著背，慢慢走著，慢慢的！

媽媽！

真是媽媽。

何洛眼睜睜地看著計程車停下，夏季下車，緊跑幾步，扶住何洛媽媽，何洛鑽出車門，聽見夏季溫溫柔柔的聲音:「阿姨，怎麼一個人下來買這麼多東西，我來提吧。」

「小夏啊，怎麼這時候來？也不打個電話。」

「哦，我聽導員說，何，何洛能，就我們能見他了，我就來看看。」

誰？何洛？

我？

我沒死？

何洛抬頭，看見如噩夢般的那個醫院就在前面。

何洛跟在其樂融融的「母子」後面，目瞪口呆！

何洛也是這天才知道，他並沒有死。

醫學定義——腦死亡。

植物人？

活死人？

總之就是，活著，但是，沒有知覺，對外界沒有反應。用古人的話說，就是「失了魂魄」。

何洛又一次看見了自己，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感覺，夏季坐在床邊，手裡拿著何洛媽媽給他的蘋果，低著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何洛媽媽說話，卻一直不看何洛。

過了挺久，何媽媽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試探著問:「要不，你跟何洛說說話？」

夏季猶豫了一下，點頭:「嗯，好，就說幾句。」

何媽媽紅了眼眶，收拾著東西準備出去，何洛想了一下，看了一眼夏季，突然對他要說的話感到莫名的恐懼，所以，他毅然決然地跟著母親出了病房。

病房門關著，挺隔音的，何洛傻愣愣地坐在走廊，盯著走廊的指示燈，不知道過了多久，夏季出來了，低著頭不說話，簡單地跟何媽媽道了別，就走了。

何洛心裡難受，他覺得很恐懼，這種非生非死的無力感讓他崩潰，這種孤立這種無助這種混沌，讓他無所適從。

而夏季，對他的態度。即使他現在與他形影不離。也看不清說不明。

窗外已經有了暮色，一點點兒紅色的晚霞讓冬天也多了那麼一點兒色彩。

僅僅有一點兒。

跟著夏季回到學校，何洛還是沒有平復過來，他急切需要自我認知。

而這時候的夏季，也並不平靜。

他直接去小賣部買了個打火機，一盒煙，還有一本稿紙。

然後，他就無意識中「拽」著茫然的何洛，跑到了學校廢棄教室後面的一個舊工具房裡，他點燃了紙，點燃了煙，狠狠地吸了一口，被嗆到了，嗆出了眼淚，他將火堆燃起來，將稿紙扔進去，撕得非常狂躁。

然後，他掏出錢包，將裡面的東西全都倒在地上，看了一眼，啪嗒一下，扔進了火里。

火花飛了出來，印到了夏季的眼睛裡，他眼睛裡有淚，還有什麼東西，將一旁徹底灰心的何洛擊潰。

都不要他了，他這個說活著還不如死了的人，被拋棄了，連帶著他的東西，被這個世界毀掉，忘記。

夏季，你他媽給我滾吧，以為誰他媽求著你留著我送你的錢包呢，老子就是瞎了眼，就是犯賤。

你他媽混蛋。

何洛感覺自己就像那個錢包，被火燒得瘋狂而脆弱。

就讓我灰飛煙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