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地吃了一頓晚飯，一家人簡單聊了一會兒，回房間洗了澡，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夏季閉眼，睜眼，何洛正俯下身子來看他。夏季咧開嘴，笑了，可能是地暖太熱，眼睛都暖出了汗。

何洛皺皺鼻子，給他一個沒有感覺的吻，然後蜷縮在他床上，彷彿躺在他懷裡一般的姿勢。夏季翻身，側卧著去看他。

從來沒有覺得兩個人隔得這麼近，像躺在相鄰懸崖上的斷翅的鳥，終於等到了同伴的回來，終於等到了太陽。我摸不到你，可是你在我的心裡。

夏季終於體會所謂的飛鳥與魚，終於明白什麼是千言萬語都在嘴邊卻說不出來。

「睡吧，明天得去看舅舅，不要賴床。」

何洛閉著眼睛，又睜開，對他眨一下：「明天一定要把我叫醒了才能出發。」

「好，晚安。」

「晚安，你睡過來點兒，蓋那麼點兒不冷啊。」

……

這是一個有星星的夜晚。

……

「早安，何洛。」夏季端著乳酪吐司還有煎蛋和豆漿，坐在床邊。何洛被香醒，起床氣沒了一半，揉著眼睛站在夏季旁邊「吃早飯」。

他們出發的時候太陽還沒出來，夏爸爸開車，夏媽媽在副駕駛，他們先去了不遠處的軍區院子接夏季的外公。老爺子身體還好，說到要去看英年早逝的兒子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在後座和夏季聊天，說起時事新聞，時不時還笑兩句，說現在年輕人的思想真是，他們老了，跟不上了。

何洛蹲在夏季身後，雖然知道他們是看不見的，可是在車裡還是有些拘束。夏季借著和外公聊天，坐的近，留出了很大一片地方，還趁著拿手機的機會，對著何洛做口型：「慫！」

何洛才不理他，小媳婦樣端端正正地一直坐到了公墓。

好多年了，夏季的外公除了他的葬禮再也沒有來過這兒，夏季把花放到墓碑前，看見了另一捧花，還帶著新鮮的顏色。老人站在墓碑前面，看著兒子二十齣頭那個青春的樣子，不知道想著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顫顫巍巍地走開，夏媽媽連忙上去攙著他。他嘴唇抖動，半晌才背著身子說：「兒啊，要是不怪爸這個老頭子，就，抽個時間回來看看。」

夏季媽媽看著難受，扶著夏季外公走了下去。夏季爸爸拍拍他的肩膀：「你跟舅舅說說話吧，你小時候，他最疼你了。我們在車裡等你。」

等看著他們出了大門，夏季才蹲下去，在杯子里倒了酒，遞給站在一旁有點兒局促的何洛。何洛環顧四周，的確沒人，才蹲下來，接過酒。夏季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放在墓碑前。

「舅，我帶他來看你，記得嗎？跟你說過的，何洛。」

「舅舅好！」何洛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看墓碑，又看看夏季，一下子把酒往嘴裡倒。當然喝不到，順著他的身體流到了地上。

夏季呵呵一笑，一口喝完：「舅，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傻吧。」

「你才傻。」

「舅，我想和他在一起，你答應嗎？你會答應的吧，放心吧，家裡人都答應了……舅舅，謝謝你。我，我會好好的的，放心吧，會很勇敢很堅強，會很福祉。」

夏季站起來，將酒灑在地上，鞠躬，轉身走開。

何洛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剛剛，自己看見一個和墓碑上的照片長得一樣的鬼魂，站在墓碑後面，對他微笑著說：「答應了，好好的吧。」

夏季坐在公墓的台階上，將臉埋著。一個人站在他旁邊，他叫他：「張叔。」

那個張叔摸摸他的頭，什麼也沒說。而何洛看見，那個鬼魂，努力抱著他，說：「再見了，師兄，我要走了。」然後消失不見。而那個人什麼也不知道，帶著漠然的眼神離開。

何洛眼看著夏季的舅舅像風一樣的消逝，心口像被一張浸透了冰水的布包住，冰冷，沉重得發痛，透不過氣來的壓抑。

夏季抬起頭來，就是何洛一副失神的模樣，他站起來，晃手：「怎麼了，我沒事了，走吧。」何洛點頭，走下台階。

何洛跟在他身後，突然問他：「夏季，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怎麼辦？」

夏季扭頭，作勢打他頭：「沒吃藥吧，想什麼呢？」

「沒有，就問問。就，假如，萬一。」

「那就把你找回來啊。」

夏季戴上手套，去牽他。何洛感受到他的體溫，想到剛剛那一幕，瞬間覺得，如果真的只能讓他這樣陪在夏季身邊，那上天，待他也不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