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謝翎宇都心神不寧，他一人來到雍王舊府，坐在他們二人看雪那處，喝了一杯又一杯。

現在，范無拘，你是在戰場上吧，這些日子我做夢，都會看見你浴血廝殺的樣子。我能聽見馬蹄聲，聽見兵刃相接的聲音，聽見戰士們的嘶吼，我能看見硝煙和火光，看見染血的軍旗，看見你的眼睛。

我竟然後悔了，我不該放你去西北。

謝翎宇眼前已經模糊，彎月在他眼裡潤染成光圈，他長長的嘆氣，感覺窒息一般的，周圍似乎凝滯住，空氣都被擠走，呼吸不能。他站起來，卻被心口突然傳來的悶痛害得站立不得，他扶住欄桿，拚命呼吸，握著拳去捶打胸口，悶痛好容易減緩，卻又傳來絞痛感，撕裂一般，疼得他跌坐在地上，幾乎失去意識。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

翎宇，翎宇……

他睜開眼睛，伸出手去抓，喊到：「范無拘，范無拘？」

他感覺到自己跌在虛空里，醒不過來。

再睜眼已經是清晨，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就躺在景台上睡了一夜，他整理整理衣冠，回到府里。

王氏正帶著孩子們在院子里玩耍，祈兒已經大了，會跑過來讓他抱，喊他爹爹，兩個女兒長得更像他，粉雕玉琢地，也伸手看他笑。謝翎宇抱著祈兒，走過去摸摸女兒，問道：「你們何時動身？」

王氏道：「八月初，也就十天了吧。」

謝翎宇道：「你的身子務必好生照料，三叔還在枂洲，岳父岳母也離得不遠，你在枂洲，似乎更放心一些。」

王氏強作笑顏，點點頭不再說話。

等到出發那天，倒是難得的好天氣，阿正過來送他們，祈兒抱著阿正的脖子不撒手，糯糯的喊：「阿正叔叔我不走，我不走啊。」

女兒們還小，迷迷糊糊的還沒醒過來，躺在奶娘懷裡，在馬車上睡得正香。謝翎宇將祈兒抱過來，送到王氏懷裡。行裝已經整理好，要早些出發，趕在天黑前到驛站才好。

謝翎宇抱著阿正，拍拍他變得厚實的肩膀：「好好保養，我不到兩個月就回來了。」

阿正咧嘴笑：「等你回來就可以喝釀好的桂花酒了。」

謝翎宇也笑了，二人相對而立，都已經準備離別，又聽見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定睛一看，那不是老八嗎？

「八哥？你不在城衛出訓練侍衛，怎麼也來送我？我面子那麼大？」謝翎宇笑他。

老八躍身下馬，幾步到他跟前，眼睛通紅，又不說話。

謝翎宇斂了笑容：「怎麼了？」

老八突然跪在地上，雙手奉起一隻帶著淤血的腰牌。謝翎宇楞住，閉眼不看，踉蹌著退了幾步，被阿正扶住，王氏走出馬車，獃獃看著。

「鎮遠將軍范無拘，戰死西北，未找到屍首，死前遺言，這是他留給你的，信物。」

阿正扶著謝翎宇，罵道：「你說的什麼胡話，不是最近沒有打仗嗎？怎麼，怎麼會？」

老八也是啞著聲音：「十九那日，我軍與玉真大戰一場，廝殺三天後，玉真偷襲，用火將我軍梯隊圍困山谷，二爺，也在其中。探子急報，一千二百人，無人生還。」

謝翎宇甩開阿正，跌跌撞撞過去，揪著老八的衣領：「怎麼就知道無人生還了，探子急報，一千多具屍體都看過了？不是說沒找到屍首嗎？你怎麼能說他戰死了？」

阿正拉住謝翎宇，謝夫人和王氏也走了過來，王氏準備上前安撫，被謝翎宇的模樣嚇住。

謝翎宇手還揪著老八，眼睛裡彷彿有血，喘著氣，咬著牙，極其痛苦的樣子。他鬆開手，揪著自己胸口，輕輕捶打，越來越用力，王氏嚇了一跳，上前拉他，被他撫開。

好一會兒，無人敢說話。

謝翎宇站了好久，才道：「阿正，你派人送他們去枂洲，老八跟我去宮裡。」

王氏面色一沉：「相公，你要？」

「我要去找他。」

「翎宇！」王氏忍不住喊。

「莫要再言，我要去找他，誰也攔不了。」謝翎宇從來未用如此冰冷強硬的語氣說話，祈兒都被嚇住，謝夫人無奈，走過去撫摸王氏，安慰兩句。

那邊，謝翎宇已經騎上馬，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皇上，臣請去西北。」

「你去能做什麼？」

「找他？生見人，死見屍。」

「若是找不到呢？若是他真的再也回不來呢？」

「那我就去做，他生前未做完的事。」

「朕攔不住你嗎？」

「是，沒人能攔。」

「好，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