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翎宇幾乎是日夜兼程地趕到了西北邊境，見了皇帝安排在西北的密探。

「如何？」

「啟稟左司馬大人，屬下已經查驗過那些死去的將士的屍體，除去二十多具被燒焦無法查證，已經確認，沒有范將軍。」

「那些焦屍在哪兒？」

「大人？」

「帶我去。」

「是。」

謝翎宇跟著那人去到軍營後頭的停屍房，能確認身份的屍體都被火葬，這些也是因為特殊原因，才暫被保存。

氣味很難聞，謝翎宇卻是從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感覺不到了。那是一具具焦屍啊，幾乎連人形都不能看出來，他仍舊一個個地看過去。

一，二，三，……，二十七，二十八。

「就這些？」

「是，其餘的，都確認了所屬隊伍，這些是認不出來的。」

「好好處置讓他們往生吧，這些都不是范將軍。」

「是。」

謝翎宇靠在營帳的柱子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趕來的？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去認屍的？何人知道。他只是有些強烈的直覺，他不來，就永遠也不可能見到范無拘了。

他做好了一萬個準備，卻還是感到了絕望。他知道那些都不是范無拘，怎麼可能是他，自己只要看見他，只要聽見他的聲音，只要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彷彿心都不是自己的，跳得雜亂，沒一下都推著自己往他那裡去。非得自己靠近他，看著他，才能稍稍平息一點兒。

他們都不是他。

謝翎宇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他想，莫不是那些人把他認錯了，認成了一般將士已經火化了？莫不是他為了逃走，跌下了山崖，成了孤魂野鬼？莫不是他在混亂中成了敵軍的俘虜，被他們用盡酷刑？

他越想越亂，幾乎要將自己逼瘋。

終於他睜開眼，眼前一片清明。他捏著懷裡古臨錦給他的使臣信物，已經做了決定。

生也好，死也罷。

如今，他謝翎宇，是赤古皇族范無拘的親人，為了赤古，為了范無拘，他也要去做完那人未做之事。

以後，此人生，他便尋他一世，此人死，他便……

謝翎宇甩開頭，不願去想那樣的可能。

謝翎宇好生修養了幾天，好在他面生，邊境的人認不出他，所以他穿著玉真族的衣服，很容易地，潛入了玉真境內。

此時，已經離那次大戰，整整一個月。

玉真也是深受戰火所害，謝翎宇的模樣，和那些沒落貴族，也沒什麼區別，他混在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裡頭，少說話，沒什麼人懷疑。

他跟著那些玉真人漸漸遠離邊境，玉真不算富饒，戰火毀滅了村莊和莊稼，五真人賴以生存的畜牧，也無法維持。所以，邊境附近的居民，不得不背井離鄉，有些在附近小國有親友的，就去投奔了。謝翎宇學過玉真語，他們一起聊天的時候，他能聽懂大半，為了不出錯，他很少說話，只是裝作一副懵懂的樣子，好像不諳世事。

這一行人也有近百，夜裡燒起篝火，大家聚在一起，也有說有笑。聽他們說，其實大家都不想打仗，數百年來玉真赤古相安無事，他們在邊境牧羊，羊奶羊皮也總是賣到赤古去，戰爭一起，自然沒了收入，他們許多人都想逃去赤古，可是邊境禁嚴，唯恐他們是細作，他們只能往玉真內部逃。可是玉真現在，是那個蠢牛當政，是的，他們民眾都叫他蠢牛，脾氣暴躁又愚昧無知，不知受了誰的攛掇，竟然和赤古開戰。他們的王年紀輕，沒有辦法，只能當個傀儡。

謝翎宇聽他們一說，心裡也明白了大概，范無拘所想果然沒錯，和，確實是最好的。他都不用細想，就知道攛掇那個蠢牛的，一定是恪王，用一些「條件」，很容易拉攏那樣有野心又沒心計的人。謝翎宇想了幾天，覺得卻說服那隻「蠢牛」可行性不大，太冒險，也難以成功，更重要的，他並不想親和那個發動戰爭的人。況且，真的拉攏了那個人，對赤古，也不是什麼好事，本性不純，不可深交，恐為後患。

還是范無拘所說，幫助玉真王族，除去那個禍害兩國的蠢牛，甚至，玉真赤古一同行動，內除奸臣，外解憂患，這才是正途。

可是，即使他們到了玉真國都，他又如何才能見到王上？即使見到了，又怎麼在不被其他人，尤其是那個「蠢牛」，發現的前提下，成功說服年輕的玉真王呢？即使王相信他，並且願意合作，他們的力量，又能否打倒奸臣，恢復朝綱呢？

謝翎宇躺在草堆上，沉思，竟然沒有及時發現周圍已經亂起來。他睜眼，看見恍惚火光，似乎是火把，他坐起來，看見誇卓一臉慌亂。

誇卓是玉真人，在戰火中家破人亡，今年才十七，很單純的一個男孩。

「誇卓，怎麼了？」他用玉真語問他。

「哥哥，哥哥你快走，他們來抓小姑娘了，他們要把你抓到王宮的，很可怕，你快逃。」誇卓好像要哭出來，

「不怕的，誇卓，他們抓的是小姑娘，不抓你。」謝翎宇抱著他安撫。

誇卓已經哭了：「王喜歡男子，小姑娘是好看的男人，哥哥好看，他們不會放過的。」

說話間，他們已經被包圍了，他們一個個地看過來，謝翎宇抱著誇卓蹲在角落，偷偷看著那些穿著玉真軍服的人。他們將一個小男孩拉起來，看看，推到一邊，又拉起來一個，如此看了好幾個，用於看到一個不錯的，笑笑，將他綁起來。那男孩的母親突然叫起來：「勇士們，你們不該綁他，他不是最好的小姑娘。」

那些人皺著眉頭推搡她，她哭了起來，指著角落的謝翎宇和誇卓：「他們，他們很好看，比我兒子好看很多，求求你，放過我兒子吧。」

周圍的人都開始竊竊私語，領頭的走過來，將他們兩個拉起來，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好，不錯，兩個好姑娘，把他們帶過去領賞，那個小娃子就不要了，這兩個夠我們喝三天花酒了，哈哈哈哈哈哈。」

誇卓嚇得戰都站不穩了，謝翎宇扶著他，悄悄說：「別怕，哥哥在。」然後裝作一副很害怕，毫無還手之力的樣子，任憑他們綁著去了。

謝翎宇其實有些慶幸，若真入他們所言，那麼，他被綁過去，就有機會見到玉真王了。

而且，不被「蠢牛」察覺。

難題攻破其一其二，其三，自然會有辦法。

無拘，保佑我，讓我為你為赤古，儘力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