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無人知曉謝翎宇去了哪裡，也無人知曉范無拘去了哪裡。

第四年春，枂洲。王氏病逝。

范無拘沒有去弔唁，他以何身份？又如何自處？他住在老八和阿正在枂洲城的住處，畢竟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還是覺得，這裡的飯食合胃口。

夜裡，老八回來了，阿正卻沒回來，范無拘隨口問：「阿正呢？」

老八沒說話，看著他，欲言又止。

范無拘瞧著老八為難的樣子，笑了：「他回來了？」

老八點點頭：「他和阿正現在幫忙處理後事。」

范無拘收了笑容：「他，不願意見我？」

老八急得把眉毛皺起來：「也不是。」

「我去見他。」

「別。」老八攔住他：「您還是別去了，他那倆小姑娘，現在恨他極了，您再去，給他添麻煩不是。」

范無拘退後，看他，平靜地說：「恨他，因為，我們的事？」

老八搖頭，又點頭，終於還是沒有說話，走了。

范無拘坐下來，喝酒，窗外春雨霏霏。

是的，謝翎宇的女兒，的確在恨他。

五六歲的年紀，剛剛和父親親近起來，就被帶走，身邊閑言碎語聽得多了，又看著母親愁苦的樣子，兩個孩子都心思清澈，不會想不到原因。

父親沒有死，為了一個男人，拋棄了他們母子四人，甚至拋棄了父母家族。她們太聰慧，又太年幼，看不清楚父輩間的情感糾葛，耳邊又聽了太多偏頗的言論，她們自然，是恨的。

也因此，母親西去時，看見父親，她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逃。燕子性子烈，每每見他，都要瞪他，謝翎宇若是靠近她，她甚至會打他咬他。而鸝兒，只是躲著他，或者是怯怯地咬著嘴哭，然後被燕子帶走。

謝翎宇剛剛安放好的一顆心，又被擾亂，他也怕了，本來決心面對范無拘的，又不敢了。

范無拘也不逼，不催，偶爾讓老八送兩個他喜歡的菜過去。頭七過了，謝翎宇準備離開枂洲，范無拘也沒有攔。

老八看著他們倆的樣子，又急又恨，生平第一次對他最敬怕的二爺說了重話。

他說你們這是在鬧什麼，能在一起又為什麼不在一起，事情都發生了，你們還糾結有何用，即便因為你們發生了什麼不好的，都已經發生了，你們還不在一起，不是白白犧牲了？

他說你當阿正不曉得我是唬他的，可是我喜歡他他喜歡我，能在一起我管他閻羅菩薩，我只知道我要的是他，我對不起誰了，礙著誰了？若是因為有人覺得我們不該在一起我們就分開，那這輩子孤獨終老算了。

他說二爺你怎麼這麼糊塗，你不愛他嗎？你不心疼他嗎？你不陪著他嗎？翎宇他這個人就是被動的，他做事顧慮太多需要一個人迫著他拉著他，那個人不是你還能是誰？

他說未來是自己追求的，亡人已經是亡人，而生者還需未來。

范無拘被他罵得渾渾噩噩，不反駁也不生氣，只是呆立聽著，然後被老八直接推出來，看見門外站著的阿正。

「少爺已經走了，不久，追吧。」

范無拘彷彿突然夢中驚醒，是，翎宇是他自己的，可是為什麼，自己不能在他身邊，不是束縛，而是陪伴。不是誰困住誰，而是糾纏。這已經是註定，深入骨血。

他翻身上馬，加鞭而去。

他直接去了竹林，竹屋被他重新修繕過，他想謝翎宇是去了那裡，他是會去那裡的。

范無拘在竹林前頭跳下馬，竹林只有風聲，寂靜太過，他甚至不敢抬步往前，心裡是怕的，翎宇若是不在？

他一步一步走，踩著地上新生的草和冬日積存的落葉，他看見謝翎宇打開門，瞧著他對他笑，他想的確是春天到了，怎地風都這樣暖熱。

謝翎宇從竹屋上奔下來，撲倒他懷裡，他甚至能感覺到謝翎宇滿身的疲憊和滿心的歡喜。

是，他們終於等到了，放下該放下的，擁抱該擁抱的，天涯，咫尺。

「你要再不來，我……」

「你怎樣？再逃？」

謝翎宇仰臉，伸手去摸范無拘青黑的胡茬：「我就要忍不住，去找你了。」

范無拘低頭吻他手尖，抓住他手輕輕摩挲：「不用你去，我來了。」

謝翎宇笑著，竟然突然被他看得有些羞，低頭埋在他脖頸里：「對不起，讓你等了三年。」

「以後不用了？」

「不用了，」謝翎宇把手抽出來，摟在他脖子上，捏他耳垂：「沒人給我買吃的沒人給我蓋被子，我被人寵壞了，一個人，過得不好。」

范無拘被他這久違的撒嬌鬧得紅了眼，他一下一下撫摸著謝翎宇的發：「你母親，你兒女，真的，真的都可以放下了？」

謝翎宇稍稍退來，撫摸他皺起的眉：「是，都解決了，都放下了，除非你不要我，你嫌棄我，不然我就賴著你了，要不要？要不要？」

范無拘捧著他臉吻下去：「要，求之不得。」

二人正溫存時候，聞得後頭傳來異聲，謝翎宇推開他，朝他努努嘴，范無拘鬆開他，掌力運起來，看向那方向。

謝翎宇突然笑出來，拉他袖子，范無拘不解，只見一個八九歲少年跑出來，撲到謝翎宇懷裡：「爹爹。」

「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