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祈之從謝翎宇懷裡下來，看著范無拘，他眸子清涼，長得和十七歲的謝翎宇有七八分像，范無拘一時有些恍惚。

謝祈之突然笑起來，對著范無拘，清洌洌地喊了聲：「范爹爹。」

謝翎宇紅了臉，上前捂住謝祈之的嘴：「亂喊什麼？」

謝祈之吐吐舌頭：「爹你當我是傻子，我這麼叫你倆不都挺高興？」

范無拘哈哈大笑起來，過來抱起他：「你這小子，越來越精怪，你怎麼在這兒？一個人？」

謝翎宇也看著他，謝祈之也不怕，大大方方地說：「爹爹又要走，我跟著來的啊，我就想看看范爹爹會不會跟著照顧我爹爹，嗯，現在看到了，爹，我等會兒就回去。」

謝翎宇摸摸他的頭，祈兒一直很支持他的一切，對他很親近，也很崇拜，可是自己，也不能陪著他長大。范無拘看著謝翎宇，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把他攬在懷裡，輕撫他後背。

謝祈之把頭靠在謝翎宇身上：「爹，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和妹妹，妹妹還小。很多事不懂，我以後會慢慢告訴她們的。你以後，能不能常給我們寫信，我，我有時候，很想你。」他再懂事，也只是一個孩子，說著，已經是哭音。

謝翎宇心疼不已，將他抱過來，親親他額頭：「好，爹每到一個地方，都給你寫信，你十五歲，爹也會回來看你。」

「范爹爹也來？」 他紅著眼，清亮的眼看著范無拘，范無拘突然覺得心底柔軟了一塊，家人，翎宇的家人，他自己的家人，他突然就覺得，這個孩子，似乎不是累贅，不是芥蒂。而是上天賜下來的，禮物，是他和翎宇的救贖。

他掐了掐祈兒的臉：「會，到時候可要看看你的學識武功。」

祈之高興極了，咧嘴笑，很得意：「我很厲害，爹也說我很厲害，我還在看醫書呢。」

謝翎宇將他放下來：「是，爹很為你驕傲。」

祈之揉揉眼睛：「爹，你要等我長大，無論你在哪裡，都要陪著我長大，陪著妹妹長大。」

謝翎宇一瞬間紅了眼，他真是，被自己的兒子寵著呢：「好，爹一直陪著你，你記住。」

謝祈之笑，抱了二人一下，轉身跑到竹林，不久，傳來馬蹄聲。

「兒子很像你，重情義，卻也心胸寬廣。」范無拘說道。

謝翎宇卻打他一下：「這臭小子，可是更崇拜你呢。」

「是嗎？」范無拘挑眉：「他說的？」

「是，他說范伯父是個真漢子，敢作敢當，有勇有謀。嘖嘖嘖，真是，當著他自己爹爹的面這樣誇別人，唉，有些吃味啊。」

「別人？我是別人？我是他范爹爹。」范無拘得意地笑，吃了謝翎宇一個肘擊。他將謝翎宇環住：「祈兒怎麼會這樣輕易接受了，翎宇，你是否有些事沒有告訴我？」

謝翎宇輕笑，他翻身上馬，絕塵而去。范無拘無奈，翹起嘴角，追了上去。

未來那麼長，急什麼，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謝翎宇也確實說了。

他們去了東北雪山，坐在雪橇上飛馳，看著漫山遍野的白，放聲大笑。穿著大大的裘皮衣裳的他們倒在一人厚的雪裡，拉著手，看著對方通紅的臉頰。

他們去了西地高嶺，站在雲上的頂峰，他們被風吹得搖搖欲墜，躺在懸崖邊上哼著小調，看日出日落。

他們去了無人沙漠，在沙丘上徐徐前行，二人分食著一個水囊的水，奄奄一息被駝隊救起，趴在駱駝背上看著對方，然後在客棧爭著吃一盤羊肉。

他們去了一個海灘很大很大的地方，范無拘抓了一個很大的龜，它還把謝翎宇的手指咬破了，謝翎宇後來把龜甲做成了配飾掛了起來。

他們去了一個湖很大很大的地方，水邊全是蘆葦，一望無際，夏天是無邊的荷花，一點一點的白和紅，范無拘下水挖藕，他們一人一節生啃了滿嘴汁水。

他們去了水災泛濫的地方，畫出了水利圖放在知府書案上，將私吞賑災銀兩的官員綁在菜市前頭，查了三夜醫書配了瘟疫的房子給了義醫。

他們流浪，什麼也不管，卻也依舊善良，他們擺脫了過去，可也仍舊是謝翎宇和范無拘。

祈兒十五歲時，他們回了枂洲，女兒依舊不怎麼理他們，謝翎宇也不惱。

也就是這時候，他終於回答了范無拘。

王氏死前，給了祈兒一封信，是謝老爺留給謝翎宇的。他說，何時，王氏也真心原諒了謝翎宇，就把信給他。

祈兒偷看了。

范無拘問，信里寫了什麼？

謝翎宇說沒什麼，一個父親，寫給兒子的信而已。

范無拘卻紅了眼，他知道，謝父，終於作為父親，給了兒子最後的疼愛包容。

後來，他們在江湖上漸漸有了名氣，脾氣無常的無常公子范無拘，和伶牙俐齒的銀牙謝少謝翎宇。也怪，他們的個性，多管閑事。

祈兒成了名醫，不過也不是平常脾性。

他們後來知道女兒和古家後人有了糾葛，皇家紛爭又起，他們卻沒心思管了，人，都有自己命數，孩子們的事，無法插手。

知道有一天，謝翎宇知道燕子有了危險，他們趕過去，只救了奄奄一息的她。

她躺在謝翎宇懷裡，苦笑：「父親，我終於理解您了，愛實在是，無法掙扎的，自救不了。爹……」

謝翎宇看著自己在皇家糾紛中隕命的女兒，是的，他終於被原諒，這代價，太大了。

范無拘抱著他，說：「你可知我多慶幸，當初沒放開你。」

「愛錯了人，是她命苦。」

「這情，哪裡論對錯。」

「你會陪著我的吧，無拘，就這輩子好了，下輩子不求了，說不準的事，不貪心了。」

「陪著啊，等你老了，牙掉了，耳聾了，也不能啰嗦了，也陪著你。」

「你看看兒女們，他們多年輕，又多看不清身邊人，你說要不要提醒他們？」

「罷了，不疼一疼，也不會懂的。」

「我們就這樣看著？」

「是，情愛的事，我們只能旁觀，翎宇，他們的人生，是自己的。」

「是啊，自己好好過吧，過得好與壞，都是自己的。」

「翎宇，你長皺紋了。」

「瘋子，我四十多了，還是那個青蔥小子麼？」

「是啊，你是。」

「真是個瘋子。」